耶利米書斷想（一）

孤獨旅程

王人義

　　時代的喧嚷和浮誇把人們的真正自我完全掩蓋了。時代的大勢帶動着每一個不甘寂寞的人們，人們稱這大勢為時代的“列車”。真想從這“列車”上擠下來，冷眼看看那些腳步急躁，表情呆板的時代人；真想對着這去路渺茫的時代發出一聲由衷的吶喊…我懷疑我的真誠是否能真的帶動起這個時代的真誠，我懷疑我如果離開了那時代的“列車”是否真的能獨自走完充滿荊棘的孤寂路，於是我想到了他──耶利米，一個在荊棘遍佈的“沙漠”中力行的孤獨者。

一．

　　每當我想到耶利米，就彷彿看到了一位皮膚白皙，面容清瘦，一雙大而黑的眼睛，充滿憂郁和悲哀的年青人。他生長在耶路撒冷北部的一個小村莊，他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受過嚴格的宗教教育；他熱愛自然，因為他傳講的信息之中充滿了對自然的渴愛；他敏感多情，滿口流出的都是激情如火的詩歌，滿眼溢出的都是對人民無限熱愛的淚水；他內向好靜，本來有自己的願望和抱負，他本可以繼承父業做一個有作為的祭司，並在他所喜歡的家鄉環境中做一個令人尊敬的尊者，平平安安地享受神賜予的豐富。然而，他離開了他在時代“列車”上已預定好的座位，他無意，也不願意地選擇了另一種人生的道路──一個時代的先知，一個背離時代潮流，以整個身心作為這狂傲的時代“列車”的“制動石”的先知；也因此，他踏上了一條比先前艱苦得多的人生里程。總之，在自我與神之間，他選擇了神，選擇了神的帶領。

二．

　　僅一步之遙，按照自己的願望為神做工或是按照神的願望為神做工，僅僅是一步之遙，耶利米的整個生命完全改變了。

　　他被時代拋棄，望着在罪惡的時代“列車”上沉溺於罪惡享受之中的人們，他痛心疾首：“我的肺腑啊！我的肺腑啊！我心疼痛，我心在我裏面，煩燥不安，我不能靜默無言…你們這背道的兒女啊！回來罷！我要醫治你們背道的病。”（耶四：19，三：22）他傾其肺腑，肝腸欲斷地規勸被稱為“神的兒女”們的悔改，然而有誰理解這一位報憂不報喜的虔誠人之真誠呢﹖有誰理解這一位不會說虛假言語之人的肺腑之言呢﹖他向他所愛的人民傳達神真實的信息，竟成了那些人要致他於死命的理由（參耶二六：1-9）。耶利米無可奈何地呼喊：“但願我的頭為水，我的眼為淚的泉源；我好為我百姓中被殺的人晝夜哭泣。”（耶九：1）

　　他被他的國家所拋棄。多麼不公平的待遇啊，他所傳講的信息，沒有一句不是為了國家的昌盛與富強；他流着淚發出的呼喊，沒有一句不是為了以色列國在神面前的永遠站立，然而，他卻像狗一樣的被他所事奉的“主人”擊打，傷害，他多次被拘捕，監禁，甚至被打入地牢，終日浸泡在泥濘之中（參耶三八：6）。皮肉的，身體的苦痛他經歷了多少啊！他更大的苦痛是他對國家的赤子之心換來的卻是如此無情地被拋棄與逼迫；他所愛的祖國仍然向着無底的深淵疾走…“我要為山嶺哭泣悲哀，為曠野的草場哀號；因為都已乾焦，甚至無人經過。”（耶九：10）當他預見到這個國家前途的如此蒼涼的時候，他的心已蒼老無血了，有誰能理解這位眾睡獨醒之人的寂莫與悲哀呢！

　　他被他的家人拋棄。一個祭司的家庭該是一個屬靈的團契吧！一個至高神的祭司應該是最愛神的人吧！但在世俗與神之間，他做祭司的父親和由這樣一位父親所教養出來的兄弟們毅然選擇了世俗，加入了用奸詐來對待耶利米的眾人之行列（參耶一二：6）。耶利米在世上的最後一道同盟陣線也崩潰了，眾叛親離之下的耶利米再也沒有誰能來分擔他心中的痛苦，在孤軍奮戰之中，他怎麼能承受得起他的孤獨呢！他怎麼超越這無法逾越的苦難呢！

三．

　　那聲嘶力竭的痛苦呻吟不時從耶利米柔弱的脊樑之下迸發出來：“願我生的那日受咒詛，願我母親生我的那日不蒙福。給我父親報信說：‘你得了兒子！’使我父親歡喜的，願那人受咒詛。”（耶二○：14-15）一個人要在多麼大的壓力之下才可能對自己的生存感到悲哀呢﹖“我的母親哪，我有禍了…”（耶一五：10）一個人要有多麼的痛苦才可能在已是七尺男子之後像幼兒一般地呼喚母親以獲得世界上最溫柔，最平安的呵護呢﹖他是否曾一百次地暇想，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做一個討社會，國家，家人喜歡，被眾人所寵愛的文化人呢﹖他是否也曾一百次地在神面前禱告，以求神摘除壓在他身上沉重的軛而使自己成為輕省呢﹖“我的痛苦為何長久不止呢﹖我的傷痕為何無法醫治，不能痊癒呢﹖”（耶一五：18）在神面前一百次的軟弱換來的卻是一百次的剛強；一百次無力的呼喊，換來的卻是一百次與神同在的勇毅。“然而耶和華與我同在，好像甚可怕的勇士。”（耶二○：11）。所謂孤獨，所謂痛苦，所謂悲哀，所謂寂寞，都化成勇士悲壯的讚歌：“我若說我不再提耶和華，我不再奉他的名講論，我便心裏覺得似乎有燒着的火，閉塞在我骨中，我就含忍不住，不能自禁。”（耶二○：9）從神那裏來的力量永遠是他生命的動力，他可以違背一切，甚至是違背自己，但他決不願意違背天差！

四．

　　以色列王國在歷史上永遠地沉沒了。以色列王國的沉沒是否說明，在未來的歷史上再也不會重覆有如以色列王國一樣的歷史﹖耶利米其人作為一位先知永遠地在歷史上消失了。耶利米的消滅是否也說明，在未來的時代中再也不可能出現像耶利米般的先知﹖在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神的呼召和話語像燒着的火把我們的心燃得滾燙﹖在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像耶利米那樣為了神的道和國，甘心情願地走上這一條充滿荊棘，孤獨人生的里程的效法者﹖是否你，我也在這少數人的行列之中呢﹖

　　我太渺小了，如果我只希望用我自己的真誠來面對世界，我也許會真正地成為時代的遺憾——一個喧鬧世界中沉醉於自我的孤獨者。然而，幸而有耶利米做我人生的榜樣，他因在“孤獨”中與神同行而成為了時代的驕傲。他那清臞的身影從聖經之中對着我們這個時代發出先知的吶喊：誰願意走過來，從渺小的自我之中走過來，從喧嚷與浮華中走過來，與神同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