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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婦人之仁？

第162期
2002.4

連月來看新聞總為忿怒與無助的情緒所繫，不能自已。自去年九月十一日在電視熒光幕目睹紐約世貿大樓倒塌以來，見證著一場接一場的報復性仇殺，牽連成千上萬的生命及生靈塗炭。事情發展到一個地步，彷彿似鏡頭裏孩子的屍骨、喪失家園和至親的眼淚，都只是熒光幕上的例行公演，政要的聲聲指摘，都不過是參演者的必要對白。在舞臺的另一端，指揮以全球最精銳武器肆意轟炸異族家園的國家領袖，卻不斷得到歷來國民最高度的推崇。究竟人從歷史裏面學到了甚麼？不少人在世紀初寄予新世紀的憧憬和祝願，變成了一場諷刺。

列王紀下第六章末有這樣的一段記載。撒瑪利亞被亞蘭王圍困，全城陷入嚴重的饑荒。一日正當以色列王在城上經過，婦人(甲)向王懇求主持公道，指控本來與她議定每天吃一個兒子的另一個婦人(乙)，在先吃去婦人甲的兒子後反悔。以色列王聽後撕裂衣服，痛下誓言要取罪魁禍首先知以利沙的命。故事後來沒有再提及兩個婦人和剩下來的一個兒子的結局如何，筆足轉向描述以利沙怎樣再顯神蹟，顯示耶和華對以色列的最終眷顧。撇開歷史不談，這兩個母親的行徑令人觸目。未經歷過饑荒，我很難想像當兩個母親要相約吃掉各人的兒子，是怎樣的境況。縱使其中一個母親最後反悔了，甚或她本來一開始就打算食言，這個身為母親的又怎樣去吃下別人的孩子？這無疑是一齣悲劇。故事裏，以色列王並沒有為兩個婦人解決問題，但他情態激動，仍然是很感人的。這顯示他有感於人民在極度飢餓中的無助和絕望哀號。

今日孩子喪命的故事還能喚起國家領袖的激動嗎？或者還要問是為誰的孩子而激動？當美國人為九一一死難者的家屬和孩子祈禱的時候，當以色列人為鬧市中因巴人自殺式襲擊而無辜喪命的婦孺咆哮的時候，他們有否想過異國一樣有家人、有父母的孩子嗎？記得早前當美軍亡命轟炸阿富汗山區，誓殺拉登和他黨羽時，報道中也偶爾提及拉登的家人及孩子在洞穴中的生活。我在想，那是怎麼樣的生活？若稚子們有機會走到鏡頭前面的話，他們會像巴人難民營前奮力向荷槍實彈的以軍投石，還是在頹垣敗瓦之中與母親瑟縮依偎？四月初，在以巴衝突的新聞中出現了一副年青俊美的少女面孔。在她一臉朝氣的面孔旁邊，文字寫上了她如何闖入以色列市中心，以血肉之軀作炸彈，帶走了至少兩條以色列平民的性命。文字還記載著她的家人、她的未婚夫如何震驚和難過。當國家領導人說要為孩子而戰的時候，他們倒底有多愛孩子？當他們的國民認同或默許一次又一次進佔別人家園的軍事行動的時候，他們是要殲滅像列王記下兩個吃孩子的婦人般的「恐怖分子」，還是他們自己也不過是那個只珍惜自己孩子的婦人，無悔於宰殺別人的孩子？

或者這一切感觸都只是婦人之仁：是一個擁有一個稚子的母親的母性過分投射。天下的政治權力之爭豈是見孺子墮井之惻忍可以解決？然而，對我來說，若要在以「理性」去用孩子之名策動一次又一次的民族仇殺，以及以婦人之仁去感觸週遭事物之中作選擇，我只能夠選擇後者，縱使結果是心裏難過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