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華

有 一 次 ， 我 帶 次 女 到 醫 院 去 接 受 一 項 檢 查 ， 由 於 要 重 覆 驗 血 ， 所 以 必 須 住 院 半 天 ， 於 是 我 就 和 她 一 起 在 兒 科 病 房 待 了 半 天 。

兒 科 病 房 的 設 計 比 較 親 切 開 放 ， 有 遊 戲 的 角 落 ， 由 於 我 們 只 停 留 半 天 ， 所 以 就 給 安 排 在 遊 戲 間 的 邊 上 ， 可 以 看 見 人 來 人 往 和 各 種 正 在 發 生 的 事 情 。

那 個 女 孩 走 進 來 的 時 候 我 就 留 意 到 她 ， 因 為 她 不 是 從 正 門 那 個 方 向 進 來 的 ， 而 是 從 茶 水 間 走 出 來 ， 顯 然 對 地 方 很 熟 悉 ， 可 是 她 卻 不 敢 進 入 這 個 遊 戲 間 ， 只 想 待 在 茶 水 間 內 。 經 過 的 女 工 大 多 認 識 她 ， 都 停 下 來 跟 她 打 招 呼 。 經 過 十 多 分 鐘 ， 這 個 女 孩 才 在 母 親 哄 撮 下 走 進來 。 一 看 就 知 道 她 是 個 唐 氏 綜 合 症 病 兒 。 我 猜 她 大 概 十 歲 ， 長 得 很 高 大 ， 有 點 兒 過 重 。

從 她 對 地 方 和 人 物 的 熟 稔 卻 又 恐 懼 不 安 的 神 情 可 以 推 斷 ， 她 是 這 裡 的 「 常 客 」 ， 因 著 治 療 常 常 吃 苦 頭 。 她 母 親 陪 她 在 病 房 磨 磨 蹭 蹭 ， 正 是 要 安 撫 她 的 焦 慮 。 護 士 小 姐 也 不 時 走 過 來 說 兩 句 話 ， 分 散 她 的 注 意 力 。

過 了 好 一 會 兒 ， 她 還 是 賴 在 遊 戲 間 的 小 桌 子 旁 邊 ， 不 肯 去 某 一 處 指 定 的 地 方 。 我 聽 見 一 個 護 士 對 女 工 交 待 ， 說 醫 生 預 備 好 了 ， 請 其 他 人 來 幫 忙 。 不 一 會 兒 ， 從 幾 個 方 向 同 時 走 出 來 幾 個 護 士 和 女 工 ， 一 起 圍 上 去 ， 口 裡 哄 著 ， 分 頭 把 她 按 住 ， 才 十 多 秒 ， 快 速 得 神 出 鬼 沒 的 醫 生 已 經 給 女 孩 注 射 完 畢 。 女 孩 號 咷 大 哭 ， 像 一 個 受 了 委 屈 又 說 不 清 楚 的 小 孩 子 ， 她 母 親 摟 著 她 安 慰 著 。

這 個 中 年 女 士 的 神 情 給 我 至 為 深 刻 的 印 象 。 如 果 說 女 孩 子 每 次 來 接 受 注 射 或 治 療 都 是 苦 事 一 樁 ， 對 她 母 親 來 說 就 更 是 苦 差 了 。 因 為 智 力 的 問 題 ， 女 孩 不 會 跟 你 合 作 ， 就 像 一 個 才 幾 歲 大 的 孩 子 一 般 ， 可 她 最 少 有 七 十 磅 重 ， 行 動 自 如 ， 要 她 就 範 可 得 勞 師 動 眾 ， 引 來 不 少 注 目 的 眼 光 。 這 個 中 年 女 子 要 承 受 的 ， 正 是 眾 人 種 種 的 目 光 甚 至 是 竊 竊 私 語 。 我 看 著 她 安 慰 孩 子 ， 堅 毅 而 忍 耐 ， 可 以 感 受 到 不 管 孩 子 帶 給 她 甚 麼 苦 痛 ， 她 都 一 力 承 擔 ， 她 也 體 會 到 孩 子 的 無 助 和 委 屈 ， 決 心 與 她 一 起 走 過 艱 難 苦 痛 。 她 沉 默 而 細 心 的 呵 護 ， 訴 說 著 她 的 壓 力 和 堅 忍 。

我 從 心 底 對 這 個 母 親 發 出 尊 敬 ， 在 這 個 輕 言 放 棄 的 社 會 文 化 中 ， 她 沒 有 放 棄 。 在 別 人 歧 視 、 輕 忽 、 訕 笑 的 日 子 裡 ， 有 一 個 忠 心 的 同 行 者 ， 我 相 信 女 孩 子 實 在 有 她 的 幸 福 。 我 因 此 也 想 到 ， 耶 穌 決 心 與 人 同 行 ， 不 管 他 遭 遇 如 何 ， 不 管 他 外 貌 如 何 ， 不 管 他 成 敗 賢 愚 ， 在 我 們 人 生 的 日 子 ， 祂 總 與 我 們 一 起 走 過 。 這 種 忠 誠 ， 這 種 愛 護 ， 也 是 叫 信 靠 祂 的 人 覺 得 幸 福 ， 覺 得 不 需 以 落 俗 之 見 來 衡 量 自 己 的 生 命 吧 。 神 沒 有 應 許 凡 事 順 著 我 們 的 意 願 ， 祂 不 是 黃 大 仙 式 的 「 有 求 必 應 」 ， 但 祂 應 許 在 我 們 生 命 的 每 一 天 ， 都 與 我 們 同 走 。 這 豈 不 是 最 真 實 的 福 氣 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