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華

母 親 棄 養 ， 我 總 覺 意 外 ； 雖 然 她 已 八 十 一 歲 ， 健 康 向 來 不 佳 ， 然 而 出 於 為 人 子 女 盲 目 的 樂 觀 ， 我 總 覺 得 她 生 命 力 是 很 強 的 ， 想 不 到 她 匆 匆 離 開 我 們 。

母 親 因 心 臟 病 入 院 ， 情 況 穩 定 下 來 就 住 在 老 人 病 房 ， 我 每 天 去 探 望 ， 舉 目 皆 是 白 發 蒼 蒼 的 老 婆 婆 。 老 人 病 房 並 不 熱 鬧 ， 探 病 的 人 明 顯 地 少 ， 通 常 都 是 直 系 親 屬 。 這 可 能 是 世 情 之 常 ， 不 過 這 個 「 常 」 並 非 就 因 此 而 合 理 。

病 房 內 不 乏 病 重 的 人 。 母 親 右 側 的 芳 鄰 就 殊 不 簡 單 ， 因 為 她 會 打 人 。 我 是 一 個 慣 於 服 從 權 柄 的 人 ， 第 一 次 看 見 病 人 打 護 士 ， 大 為 驚 奇 。 這 位 婆 婆 可 以 拔 掉 靜 脈 輸 液 的 針 管 ， 掀 床 擲 枕 摔 東 西 。 後 來 被 護 士 綁 住 在 床 上 或 椅 上 ， 就 喃 喃 罵 人 ， 不 吃 不 喝 。 我 看 見 護 士 叫 她 吃 藥 ， 她 不 吭 一 聲 ， 掄 拳 就 打 。 那 種 對 生 命 的 厭 恨 和 怨 毒 ， 表 露 無 遺 。

另 一 張 病 床 上 的 老 婆 婆 也 是 病 重 ， 也 有 她 的 苦 痛 ， 可 是 她 卻 寧 靜 安詳 。 某 一 天 有 兩 個 中 年 婦 女 到 病 房 來 探 望 病 人 ， 勸 人 信 耶 穌 。 來 到 我 母 親 床 邊 ， 我 告 訴 她 們 母 親 已 信 主 ， 她 們 就 為 母 親 祈 禱 ， 又 指 那 邊 的 老 婆 婆 說 ： 「 她 也 是 基 督 徒 。 」 我 深 深 感 到 ， 人 生 的 老 病 苦 痛 ， 人 人 機 會 平 等 ， 信 仰 給 予 我 們 的 不 是 免 於 苦 難 的 特 權 ， 而 是 上 主 的 同 在 和 安 慰 。

母 親 的 病 突 然 轉 壞 ， 幾 小 時 就 離 開 世 界 。 我 難 過 地 與 她 話 別 ， 沖 口 而 出 第 一 句 話 是 ： 「 媽 媽 ， 我 舍 不 得 您 啊 ！ 」 舍 不 得 ， 在 此 後 人 生 的 路 途 上 再 也 見 不 到 母 親 。 然 而 ， 我 的 傷 痛 並 不 是 絕 望 的 ， 我 知 道 將 來 在 天 家 會 與 她 再 見 面 。

我 哥 哥 後 來 與 我 講 及 上 帝 怎 樣 安 慰 他 ， 那 天 他 如 常 上 班 ， 因 為 有 一 些 安 排 了 的 工 作 一 定 要 完 成 ； 工 作 時 無 暇 去 感 受 內 心 的 傷 痛 ， 下 班 的 時 候 ， 難 過 從 心 中 浮 現 出 來 ， 他 望 著 車 窗 外 的 天 空 ， 彷 佛 看 見 一 個 小 女 孩 開 心 活 潑 地 走 動 ， 身 上 穿 著 簡 單 的 土 布 衣 服 ， 然 後 他 感 到 上 帝 對 他 說 ： 「 不 要 難 過 ， 你 媽 媽 回 到 我 這 裡 ， 就 像 你 所 見 的 小 女 孩 一 樣 開 心 活 潑 ， 你 不 要 為 她 難 過 了 。 」 我 哥 哥 與 我 分 享 他 的 經 歷 ， 也 帶 給 我 心 靈 的 安 慰 。 分 離 使 人 傷 痛 ， 但 我 們 在 信 心 中 卻 有 著 盼 望 ， 知 道 母 親 到 了 更 美 好 的 天 家 ， 知 道 將 來 可 以 再 會 。

預 備 喪 禮 ， 檢 點 舊 物 ， 許 多 以 前 的 生 活 點 滴 又 重 現 記 憶 之 中 ， 每 每 令 人 傷 心 落 淚 ， 可 是 ， 親 情 也 同 樣 給 喚 醒 ， 我 知 道 母 親 愛 我 們 兄 妹 ， 也 知 道 哥 哥 愛 我 ， 難 過 中 亦 滿 有 安 慰 。 就 正 如 聖 經 所 說 ， 盼 望 常 存 ， 愛 也 常 存 ， 因 為 我 們 都 信 永 恆 的 創 造 的 主 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