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 命 在 上 帝 手 中       陳 達 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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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出 生 在 上 海 一 個 小 康 之 家 , 完 成 學 業 後 , 隨 父 親 到 上 海 一 銀 行 工 作 。 一 九 三 四 年 總 行 派 我 到 香 港 做 主 任 。 一 九 三 七 年 因 興 趣 加 入 香 港 義 勇 軍 , 獲 軍 事 訓 練 。 一 九 三 九 年 適 逢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發 生 , 我 們 成 了 隸 屬 英 國 的 義 勇 軍 , 欲 退 不 能 。 抗 日 戰 爭 一 九 四 一 年 十 二 月 , 日 本 侵 略 香 港 , 我 們 奉 命 盡 力 抵 抗 。 日 本 正 式 轟 炸 香 港 , 我 們 接 到 命 令 穿 好 軍 服 , 到 總 部 報 到 , 每 人 領 了 一 支 第 一 次 世 界 大 戰 留 下 來 的 短 槍 。 我 未 正 式 作 過 戰 , 心 裡 非 常 恐 慌 。 一 個 有 經 驗 的 隊 長 安 撫 我 們 說 : 「 不 要 怕 , 如 果 聽 見 槍 響 , 則 表 示 你 已 平 安 無 事 了 ; 如 果 聽 到 砲 彈 響 後 有 東 西 擦 過 , 則 表 示 子 彈 已 經 飛 越 你 的 頭 頂 。 你 也 平 安 無 事 了 。 」 我 因 為 在 打 仗 前 幾 個 月 參 加 實 習 , 在 沙 田 札 營 時 被 虐 蚊 咬 到 , 感 染 瘧 疾 , 所 以 被 派 在 室 內 接 聽 電 話 。 由 於 戰 火 緊 迫 , 我 們 跟 隨 大 隊 , 從 山 下 漸 徹 退 至 太 平 山 頂 二 號 地 下 室 總 部 工 作 。 二 樓 用 作 集 中 營 , 三 樓 已 經 疏 散 。 那 夜 二 樓 被 一 個 炮 彈 射 中 , 死 了 八 人 , 傷 了 十 多 人 , 我 們 在 地 下 室 沒 有 被 傷 及 。 那 天 是 我 輪 值 , 也 是 我 的 生 日 , 突 然 隔 壁 隆 然 巨 響 , 以 為 中 彈 , 原 來 是 日 軍 從 直 升 飛 機 投 下 大 包 傳 單 , 說 已 大 敗 我 們 , 要 我 們 趕 快 投 降 。 翌 日 , 上 校 召 集 我 們 , 多 謝 我 們 緊 守 崗 位 至 最 後 一 刻 , 然 後 吩 咐 我 們 解 散 離 去 。 我 在 嚴 寒 的 天 氣 下 , 很 艱 難 才 購 得 一 套 單 薄 的 便 服 。 換 上 後 , 從 山 頂 一 直 走 到 般 咸 道 自 己 的 教 會 。 教 會 的 鐘 樓 已 被 炮 彈 射 破 了 幾 個 洞 , 牧 師 囑 我 留 在 教 會 躲 避 。 不 料 晚 上 十 一 時 , 大 隊 日 本 兵 叩 門 求 宿 。 幸 好 牧 師 能 以 日 語 對 答 , 指 引 他 們 投 宿 香 港 大 學 , 我 才 得 以 在 教 會 住 了 三 四 日 。 日 治 時 期 英 軍 投 降 , 日 本 勝 利 。 日 兵 奉 令 放 假 , 到 處 打 門 找 花 姑 娘 。 這 時 我 們 出 外 購 買 食 物 , 銀 紙 大 大 眨 值 。 記 得 走 近 海 旁 時 , 看 見 幾 個 日 本 兵 把 六 七 個 穿 製 服 的 中 國 人 ( 其 中 多 半 是 聖 約 翰 救 傷 隊 隊 員 ) 誤 認 為 是 義 勇 軍 , 串 連 反 綁 他 們 , 用 腳 踼 第 一 人 落 海 , 使 整 串 人 也 一 起 掉 下 海 裡 , 繼 而 開 槍 射 殺 他 們 。 這 麼 殘 忍 的 行 為 , 日 兵 竟 哈 哈 大 笑 。 幸 好 他 們 不 知 我 是 義 勇 軍 , 否 則 後 果 真 不 堪 設 想 。 戰 爭 時 我 當 義 勇 軍 , 母 親 、 妻 子 和 兒 女 都 留 在 灣 仔 家 裡 。 街 口 設 有 重 型 機 槍 守 崗 , 是 日 兵 攻 擊 的 要 地 。 四 天 後 , 我 回 家 看 望 家 人 , 看 見 房 子 彈 痕 纍 纍 , 幸 好 家 人 蒙 上 帝 保 守 平 安 沒 事 。 日 兵 到 處 找 花 姑 娘 時 , 我 的 太 太 幾 乎 受 害 , 幸 蒙 上 帝 保 守 , 太 太 在 危 難 時 禱 告 , 免 了 災 害 。 戰 後 , 日 治 時 期 , 民 不 聊 生 。 妹 妹 從 星 加 坡 轉 折 回 到 澳 門 居 住 。 她 建 議 把 年 老 患 有 末 期 癌 病 的 母 親 送 返 澳 門 照 顧 。 我 便 替 母 親 申 請 年 老 還 鄉 。 妻 子 、 兩 個 孩 子 和 傭 人 一 起 同 行 。 我 一 個 人 留 在 香 港 , 在 廣 東 銀 行 任 職 。 那 時 , 日 本 政 府 要 清 算 銀 行 。 他 們 知 道 我 們 銀 行 的 董 事 長 是 宋 子 文 後 , 便 決 定 清 算 廣 東 銀 行 。 負 責 來 清 算 的 軍 官 與 我 的 桌 子 為 鄰 。 他 對 人 很 嚴 厲 , 但 很 奇 怪 的 , 對 我 卻 特 別 和 氣 , 曾 一 連 五 天 下 班 請 我 去 酒 家 喝 酒 。 原 來 他 希 望 從 我 打 聽 宋 子 文 的 消 息 。 但 我 實 在 從 未 與 宋 見 過 面 , 調 查 官 員 不 得 要 領 。 最 後 得 一 位 外 籍 朋 友 幫 忙 , 獲 發 通 行 證 , 我 便 以 到 親 友 糧 食 店 做 經 紀 為 由 請 辭 。 一 週 後 偷 渡 到 澳 門 , 再 轉 廣 州 灣 躲 避 。 直 至 那 軍 官 離 開 香 港 , 才 返 回 澳 門 。 和 平 後 , 銀 行 給 我 電 報 , 要 我 回 去 復 職 。 蒙 神 恩 待 , 凡 事 順 利 , 一 直 工 作 到 六 十 五 歲 退 休 為 止 。 彌 患 癌 症 一 九 九 二 年 , 我 鼻 裡 有 一 粒 像 葡 提 子 般 的 東 西 , 引 致 呼 吸 困 難 。 家 庭 醫 生 轉 介 給 耳 喉 鼻 專 科 醫 生 。 醫 生 說 沒 問 題 , 割 掉 肉 粒 便 行 。 手 術 後 一 個 月 , 突 然 早 晨 咳 嗽 有 血 , 晚 上 同 樣 情 形 。 起 初 以 為 是 傷 口 未 癒 , 回 去 找 專 科 醫 生 。 檢 查 了 整 整 一 年 , 也 找 不 著 因 由 。 我 去 見 原 來 的 家 庭 醫 生 , 他 再 介 紹 我 一 位 外 國 籍 專 科 醫 生 。 又 檢 查 了 六 個 月 , 仍 沒 有 結 果 。 我 跟 家 庭 醫 生 說 : 「 會 不 會 肺 有 毛 病 ? 」 他 說 : 「 介 紹 你 一 位 肺 科 專 家 吧 。 」 於 是 開 始 一 連 串 的 肺 部 檢 查 。 約 過 了 半 年 , 仍 找 不 出 毛 病 。 一 天 我 如 常 打 完 高 爾 夫 球 , 可 能 著 了 涼 , 感 覺 不 舒 服 , 午 睡 , 醒 來 去 洗 手 間 後 , 竟 無 法 起 來 行 動 , 整 個 人 倒 在 地 上 。 幸 好 兒 子 在 家 , 勉 強 把 我 扶 起 。 我 感 覺 呼 吸 困 難 , 十 分 不 適 。 那 天 週 末 , 醫 務 所 只 有 一 位 輪 值 醫 生 聽 電 話 , 他 吩 咐 兒 子 馬 上 召 救 傷 車 , 把 我 送 到 醫 院 急 症 室 。 醫 生 立 刻 替 我 輸 血 、 氧 氣 呼 吸 等 等 , 全 身 插 滿 喉 管 。 一 位 醫 生 建 議 將 我 轉 送 另 一 間 設 備 較 完 善 的 醫 院 。 我 便 進 了 醫 院 留 醫 。 醫 務 人 員 替 我 進 行 各 樣 檢 查 。 三 天 後 , 肺 科 醫 生 說 : 「 你 的 肺 片 顯 示 有 一 黑 影 。 你 願 意 讓 我 們 在 你 的 肺 部 取 一 些 樣 本 去 檢 驗 嗎 ? 」 我 當 然 同 意 。 事 後 護 士 告 訴 我 是 刺 入 四 吋 多 的 地 方 取 出 樣 本 作 化 驗 , 大 概 兩 三 日 便 知 道 結 果 。 果 然 第 三 日 , 醫 生 告 訴 我 , 有 報 告 了 , 是 壞 消 息 , 因 為 化 驗 的 結 果 是 毒 性 。 我 問 他 是 否 表 示 是 肺 癌 ? 他 說 是 。 我 說 : 「 那 應 該 是 好 消 息 呀 ! 」 他 感 到 愕 然 , 不 明 白 我 的 意 思 。 我 解 釋 說 : 「 因 為 我 檢 查 了 八 個 月 , 都 查 不 出 真 相 , 現 在 終 於 查 出 來 了 , 你 可 以 對 症 治 療 了 。 為 甚 麼 不 是 好 消 息 ? 」 他 說 : 「 你 年 紀 那 麼 大 , 我 不 贊 成 你 做 手 術 , 還 是 進 行 電 療 吧 ! 」 我 說 : 「 我 不 懂 醫 學 。 你 是 醫 生 , 你 說 電 療 便 電 療 。 」 院 方 介 紹 我 去 見 電 療 醫 生 , 給 我 做 好 一 切 準 備 , 在 體 上 劃 好 電 療 範 圍 的 記 號 , 約 定 四 天 後 回 醫 院 接 受 電 療 。 我 把 這 事 交 託 上 帝 , 心 裡 很 是 平 靜 。 正 要 接 受 電 療 的 前 一 天 , 一 位 基 督 徒 朋 友 來 探 我 , 問 我 知 否 電 療 後 有 何 反 應 ? 有 甚 麼 副 作 用 ? 我 說 我 完 全 沒 有 想 過 , 醫 生 也 沒 有 告 訴 我 , 我 不 知 道 。 他 說 , 他 認 識 有 人 因 電 療 燒 傷 食 道 , 從 此 不 能 進 食 , 身 體 十 分 虛 弱 , 痛 楚 難 當 , 起 床 也 不 能 , 脾 氣 變 得 異 常 暴 躁 , 擲 杯 碟 發 洩 心 裡 的 痛 苦 。 最 終 還 是 因 病 死 去 。 他 說 : 「 你 應 該 問 清 楚 醫 生 , 你 是 否 受 得 了 。 」 我 和 兒 子 商 量 , 他 建 議 我 請 教 醫 生 。 於 是 我 和 太 太 約 醫 生 商 談 。 醫 生 含 糊 的 說 , 他 很 多 病 人 電 療 後 , 也 沒 有 甚 麼 事 , 那 個 病 例 只 是 小 數 。 我 問 : 「 那 你 能 擔 保 我 不 會 有 這 情 況 嗎 ? 」 他 支 吾 以 對 , 說 , 「 不 會 那 麼 巧 合 吧 ? 」 我 再 問 : 「 如 果 是 你 自 己 , 你 怎 樣 決 定 ? 」 他 說 : 「 我 怎 麼 可 以 替 你 決 定 ? 你 必 須 自 己 拿 主 意 。 」 我 說 : 「 我 現 在 一 切 尚 好 , 可 以 吃 , 可 以 行 動 , 可 以 打 球 , 如 果 電 療 後 , 反 變 成 不 能 吃 , 不 能 動 , 又 悶 又 痛 , 那 不 上 算 。 到 底 電 療 是 否 可 以 治 好 癌 症 呢 ? 」 我 問 。 他 說 : 「 電 療 不 是 把 癌 症 治 好 , 只 是 希 望 能 控 制 它 , 不 讓 它 擴 散 , 使 壽 命 延 長 一 點 。 」 我 說 : 「 那 我 現 在 好 好 的 , 何 必 要 受 這 些 苦 ? 我 決 定 不 接 受 電 療 。 」 他 無 奈 地 說 : 「 若 然 你 改 變 主 意 , 可 以 回 來 找 我 。 」 我 說 : 「 你 放 心 罷 , 我 已 決 意 不 接 受 電 療 。 」 他 說 : 「 或 者 你 可 以 一 個 月 後 回 來 檢 查 。 」 我 說 : 「 這 倒 可 以 。 」 那 位 基 督 徒 朋 友 再 來 對 我 說 : 「 你 相 信 中 醫 嗎 ? 」 我 說 : 「 我 患 上 癌 症 已 是 事 實 , 我 沒 有 選 擇 , 試 試 中 醫 也 無 妨 。 」 他 介 紹 一 位 熟 識 的 業 餘 的 中 醫 師 給 我 。 那 中 醫 對 我 說 : 「 我 先 開 三 劑 藥 給 你 試 試 , 看 你 的 反 應 如 何 , 再 作 診 治 。 」 三 服 藥 過 後 , 我 覺 得 早 晨 咳 嗽 時 痰 少 了 , 不 會 常 覺 喉 部 痕 癢 , 人 也 舒 服 了 一 點 。 覆 診 時 , 中 醫 師 說 可 進 一 步 治 療 。 他 坦 言 不 能 夠 醫 治 我 的 癌 病 , 只 希 望 控 制 紅 白 血 球 正 常 。 那 時 是 九 四 年 底 至 九 五 年 初 。 兩 個 月 後 , 回 去 西 醫 檢 查 , 西 醫 生 很 奇 怪 , 說 我 的 病 非 常 慢 性 , 沒 有 甚 麼 變 動 , 底 片 顯 示 , 好 像 比 前 還 好 呢 。 我 笑 說 : 「 那 我 還 未 到 死 期 。 」 事 實 上 我 確 知 道 , 人 的 生 命 是 在 上 帝 手 裡 。 俗 語 說 : 人 生 七 十 古 來 稀 , 那 年 我 已 八 十 五 歲 了 , 我 經 過 戰 亂 , 曾 在 槍 林 彈 雨 中 九 死 一 生 , 如 今 風 燭 殘 年 , 患 上 癌 症 , 正 是 朝 不 保 夕 , 只 是 上 帝 若 要 我 存 留 , 我 還 可 以 活 下 來 ; 上 帝 若 叫 我 去 , 我 亦 無 所 牽 掛 。 活 著 一 天 就 是 一 天 的 恩 典 。 我 為 曾 經 擁 有 的 感 謝 天 父 。 生 命 不 在 人 的 手 中 , 年 紀 輕 輕 的 人 , 身 壯 力 健 , 又 適 逢 生 在 太 平 盛 世 , 只 是 上 帝 若 叫 他 去 , 他 也 一 刻 不 能 多 留 。 我 為 所 經 過 的 高 山 低 谷 感 謝 上 帝 , 為 上 帝 賜 我 有 一 位 好 伴 侶 與 我 同 行 漫 長 的 六 十 五 年 感 謝 祂 。 上 帝 的 恩 典 比 我 的 年 歲 還 多 , 我 窮 此 一 生 也 數 不 完 。 ( 巫 凌 賽 君 訪 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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