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舍

第 一 幕

醫 院 前 。

（ 張 三 、 李 四 、 趙 五 、 王 六 ， 均 作 盲 人 打 扮 ， 彼 此 好 奇 地 打 量 著 對 方 和 周 圍 的 環 境 。 ）

張 三 ： 真 是 如 同 再 生 之 恩 ！ 想 不 到 我 們 能 有 這 麼 一 天 ， 可 以 用 眼 看 見 ！

李 四 ： 從 前 總 是 眼 前 一 片 漆 黑 。 我 們 只 能 用 手 去 摸 ， 去 感 覺 ， 用 耳 朵 去 聽 聲 音 。

趙 五 ： 那 時 怎 想 到 山 河 如 此 美 麗 ！

王 六 ： 世 界 又 如 此 嫵 媚 。

張 三 ： 你 們 猜 我 第 一 件 要 做 的 是 甚 麼 事 ？ 就 是 去 看 大 象 ， 證 明 我 對 ， 大 象 好 像 一 條 粗 纜 。

李 四 ： 不 ， 大 象 好 像 一 堵 牆 ！ 看 了 就 知 道 我 對 。

趙 五 ： 不 對 ， 大 象 尖 而 且 硬 ， 我 親 手 摸 過 哩 ！ 形 狀 好 像 一 根 大 蘿 蔔 。

張 三 、 李 四 （ 同 聲 ） ： 我 何 嘗 沒 親 手 摸 過 ！

王 六 ： 我 也 摸 過 。 大 象 好 像 一 根 柱 子 。 絕 對 錯 不 了 。

張 三 、 李 四 、 趙 五 ： 我 們 一 同 去 看 大 象 。

張 三 ： 聽 說 印 度 有 很 多 大 象 。

李 四 ： 好 ， 我 們 一 同 到 印 度 看 大 象 去 。

王 六 ： 你 們 去 吧 。 我 對 大 象 沒 興 趣 。 我 要 看 的 東 西 可 多 哩 ， 花 花 世 界 ， 滾 滾 紅 塵 ， 五 光 十 色 ， 千 嬌 百 媚 ， 紙 醉 金 迷 … … 。

張 三 ： 你 要 離 開 我 們 嗎 ？

王 六 ： 這 是 自 由 世 界 哩 ！

李 四 ： 可 是 我 們 相 處 了 這 麼 久 ！

王 六 ： 正 是 因 為 太 久 ， 更 要 出 外 闖 闖 。

趙 五 ： 看 了 大 象 再 分 道 揚 鏕 不 遲 。

王 六 ： 後 會 有 期 。 （ 下 ）

張 三 ： 唉 ！ 道 不 同 ， 不 相 為 謀 。 大 家 盲 時 ， 倒 沒 看 出 這 個 分 別 來 。

趙 五 ： 他 的 心 早 往 外 跑 ， 不 過 大 家 盲 時 ， 相 依 為 命 ， 不 易 察 覺 而 已 。

李 四 ： 棄 我 去 者 ， 昨 日 之 日 不 可 留 。 還 是 把 握 現 在 ， 展 望 將 來 ， 讓 我 們 籌 備 印 度 之 旅 吧 。

張 三 、 趙 五 （ 同 聲 ） ： 說 得 正 是 。

第 二 幕

印 度 黃 昏 城 外 。 張 三 獨 坐 樹 下 。 （ 李 四 上 ）

張 三 （ 跳 了 起 來 ） ： 啊 ， 你 又 回 來 了 ！

李 四 ： 我 又 走 不 成 了 。 我 想 你 說 的 對 ， 我 應 該 再 等 一 會 ， 要 有 信 心 ， 要 有 忍 耐 ， 倘 若 為 山 九 仞 ， 功 虧 一 簣 ， 前 功 盡 棄 ， 那 太 可 惜 了 。

張 三 ： 對 ， 我 們 永 不 言 放 棄 。

李 四 ： 可 是 還 需 要 等 多 久 呢 ？ 王 六 沒 和 我 們 同 來 ， 趙 五 已 經 不 耐 煩 離 開 了 ， 我 走 了 幾 趟 又 回 來 。 啊 ， 你 看 見 了 大 象 嗎 ？

張 三 ： 還 沒 看 過 。

李 四 ： 不 是 說 印 度 有 很 多 大 象 嗎 ？ 我 以 為 幾 天 之 內 ， 總 可 以 看 個 飽 。 誰 知 左 等 右 等 ， 來 了 個 吹 笛 的 ， 你 說 那 人 從 瓶 子 裡 吹 出 來 的 準 是 大 象 ， 那 人 說 ， 這 是 蛇 。

張 三 ： 你 又 看 見 一 個 人 ， 扛 著 一 塊 大 木 板 ， 便 說 是 大 象 。 趙 五 算 是 比 我 們 兩 個 更 接 近 了 ， 他 找 到 了 象 牙 。

李 四 ： 可 是 他 最 生 氣 ， 說 印 度 人 不 可 靠 ， 怎 麼 硬 把 大 象 稱 作 象 牙 ， 還 說 大 象 天 天 從 這 裡 經 過 。

張 三 ： 可 我 們 三 人 都 沒 看 見 。

李 四 ： 可 不 是 嗎 ？ 這 才 叫 人 生 氣 灰 心 哩 ！ 整 天 說 大 象 經 過 、 經 過 ， 我 們 三 人 一 共 六 隻 眼 睛 都 沒 看 見 ， 這 不 是 騙 人 是 甚 麼 ？ 我 們 又 不 是 瞎 子 — — 雖 然 以 前 瞎 過 ， 怎 麼 別 的 我 們 都 看 見 ， 偏 沒 看 見 大 象 呢 ？ 分 明 當 我 們 是 傻 子 。 對 ！ 形 蹟 可 疑 。

張 三 ： 我 相 信 他 們 不 會 騙 我 們 。

李 四 ： 相 信 ， 相 信 ！ 所 有 被 騙 的 都 因 輕 信 人 言 。 怎 麼 你 不 懷 疑 呢 ？ 難 道 你 不 動 腦 筋 想 想 嗎 ？

張 三 ： 不 要 忘 記 ， 我 們 都 親 手 摸 過 大 象 哩 ！

李 四 ： 可 四 人 各 得 出 不 同 的 結 論 來 。 對 了 ， 事 有 蹺 蹊 ！ 會 不 會 當 初 那 些 人 就 是 騙 我 們 的 ？ 他 們 胡 亂 拿 幾 樣 東 西 來 讓 我 們 摸 ， 都 說 「 這 是 大 象 」 ， 但 世 界 上 根 本 沒 有 大 象 這 一 回 事 ？

張 三 ： 也 可 能 那 些 不 同 形 狀 的 東 西 ， 都 叫 大 象 ， 殊 形 同 名 ， 殊 途 同 歸 。 若 要 懷 疑 ， 可 能 性 可 多 哩 ！

李 四 ： 你 就 是 輕 信 人 言 。 問 題 是 怎 麼 我 們 到 現 在 連 一 頭 大 象 也 看 不 見 呢 ？ 所 以 可 能 沒 有 大 象 。 我 想 ， 我 還 是 走 吧 。 再 等 下 去 就 要 變 成 一 個 不 可 救 藥 的 傻 子 了 。

張 三 ： 你 再 忍 耐 點 吧 ！ 明 天 ， 說 不 定 明 天 我 們 就 能 看 見 大 象 。

李 四 ： 明 日 復 明 日 ， 天 天 都 有 明 天 。 我 不 能 再 無 了 期 的 等 待 。 你 要 跟 我 走 嗎 ？

張 三 ： 我 希 望 你 和 我 一 同 留 下 來 。 也 許 明 天 我 們 能 看 見 大 象 。

李 四 ： 那 麼 再 會 吧 。 （ 李 四 下 。 張 三 追 出 去 。 失 望 而 回 。 躺 在 樹 下 。 天 色 很 快 暗 下 來 。 周 圍 一 片 漆 黑 。 然 後 東 方 漸 漸 露 出 曙 光 ， 黎 明 又 來 。 ）

張 三 （ 起 來 ， 伸 伸 手 腳 ， 深 呼 吸 ） ： 又 是 新 的 一 天 ！ 新 的 一 天 有 新 的 空 氣 、 新 的 陽 光 。 也 許 今 天 我 能 看 見 大 象 。 說 不 定 今 天 李 四 又 折 回 來 。 新 的 一 天 總 給 人 新 的 盼 望 。

（ 燈 光 漸 明 ）

張 三 ： 人 生 就 是 這 樣 ， 有 黑 夜 ， 有 早 晨 ； 有 黑 夜 ， 有 早 晨 。 當 黑 夜 降 臨 時 分 ， 天 色 愈 過 愈 黑 暗 ， 但 等 到 最 黑 暗 的 時 辰 來 過 後 ， 亮 光 便 漸 漸 出 現 ， 愈 照 愈 明 ， 直 到 日 午 。 信 心 讓 人 永 遠 存 著 盼 望 。 （ 繼 續 張 望 。 老 人 上 ）

老 人 ： 年 輕 人 ， 你 在 等 甚 麼 呢 ？ 我 看 你 在 這 裡 頗 有 一 段 日 子 了 。

張 三 ： 好 久 了 ！ 我 和 兩 位 好 朋 友 來 這 裡 看 大 象 ， 等 了 好 一 段 日 子 ， 沒 等 著 。 他 們 都 不 耐 煩 離 去 了 。

老 人 ： 奇 怪 ， 大 象 天 天 經 過 ， 怎 麼 你 們 沒 有 看 見 ？ 不 可 能 ！ （ 欲 走 ）

張 三 （ 上 前 攔 住 老 人 ） ： 老 先 生 ， 我 們 真 的 沒 看 見 大 象 。 請 你 在 大 象 走 過 時 ， 指 給 我 看 吧 。

老 人 ： 你 真 的 沒 看 過 大 象 ？

張 三 ： 從 來 沒 看 過 。

老 人 ： 不 可 能 ， 天 天 守 在 這 兒 竟 從 來 沒 看 過 大 象 。 （ 欲 走 ） 做 人 得 老 實 些 兒 ， 莫 說 花 言 巧 語 弄 人 。

張 三 ： 天 地 良 心 ， 我 是 個 老 實 人 。

老 人 （ 打 量 張 三 ） ： 量 你 也 是 個 老 實 人 。 可 你 怎 麼 可 能 沒 看 過 大 象 ？ （ 望 向 台 左 ） 哈 ， 真 巧 ， 大 象 來 了 。 你 真 的 沒 看 過 嗎 ？ 天 天 從 這 裡 經 過 哩 。

張 三 ： 呀 這 個 … … 這 個 是 看 過 的 。 不 過 ， 這 不 是 大 象 吧 ？ 大 象 不 是 好 像 一 條 粗 纜 嗎 ？

老 人 ： 大 象 怎 麼 能 像 一 條 粗 纜 呢 ？ 荒 唐 之 至 ！

張 三 ： 牠 … … 難 道 也 不 像 一 堵 牆 、 一 個 大 蘿 蔔 ， 或 一 根 柱 子 嗎 ？

老 人 ： 你 說 甚 麼 ？

張 三 ： 我 的 朋 友 都 說 大 象 像 一 堵 牆 ， 或 像 一 個 大 蘿 蔔 ， 或 像 一 根 柱 子 。

老 人 ： 荒 唐 ！ 荒 唐 ！ 這 是 我 從 未 聽 過 的 最 荒 謬 的 事 ！ 怎 麼 可 能 ？ （ 恍 然 大 悟 ） 呀 ！ 我 明 白 了 ， 你 們 天 天 都 在 這 兒 等 候 著 粗 纜 啦 、 牆 壁 拉 、 大 蘿 蔔 和 柱 子 啦 ， 對 嗎 ？

張 三 ： 我 們 在 等 候 大 象 。

老 人 ： 可 是 大 象 天 天 走 過 你 們 跟 前 ， 你 們 卻 不 曉 得 ！

張 三 ： 我 們 不 知 道 這 是 大 象 。

老 人 ： 你 們 都 在 等 候 自 己 心 中 所 想 像 的 大 象 。 所 以 真 的 大 象 走 過 ， 你 們 反 不 曉 得 。 咦 ， 怎 麼 你 們 不 早 向 人 請 教 呢 ？ 路 在 嘴 邊 ， 早 向 人 請 教 ， 就 不 致 這 麼 費 時 失 事 了 ！

張 三 ： 可 我 們 都 親 手 摸 過 大 象 ， 總 以 為 錯 不 了 。

老 人 ： 總 以 為 錯 不 了 ！ 天 下 最 可 怕 的 知 識 ， 莫 過 於 片 面 的 知 識 ， 它 會 讓 你 以 不 知 為 知 ， 以 致 全 盤 出 錯 ！

（ 幕 下 。 完 ）

信 息 ：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得 主 ， 名 作 家 貝 格 特 （ Samuel Beckett ） 寫 了 兩 幕 悲 喜 劇 《 等 待 果 陀 》 ， 哄 動 世 界 ， 影 響 深 遠 。 劇 中 兩 個 主 人 翁 — — 代 表 了 人 類 ， 無 了 期 的 等 候 救 主 來 臨 。 在 等 候 的 過 程 中 ， 他 們 遇 見 人 間 種 種 不 幸 和 不 公 的 事 ， 可 是 那 名 為 果 陀 的 ， 天 天 差 一 個 小 孩 撒 謊 似 的 推 說 明 天 再 來 。 直 到 劇 終 ， 果 陀 還 沒 出 現 。 貝 格 特 生 於 一 九 零 六 年 ， 經 歷 第 二 次 世 界 大 戰 ， 他 不 能 明 白 上 帝 怎 麼 容 許 戰 爭 這 些 殘 忍 的 事 發 生 ； 他 不 能 接 受 好 人 遇 難 的 事 實 。 他 的 母 親 和 哥 哥 非 常 虔 誠 相 信 基 督 ， 可 他 卻 公 然 以 他 的 才 華 反 上 帝 。 他 說 ， 在 他 母 親 和 哥 哥 病 重 至 死 時 ， 他 們 所 信 的 上 帝 沒 來 幫 助 他 們 。 他 的 作 品 是 反 上 帝 文 學 的 經 典 作 。

然 而 今 日 在 快 跨 進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亮 光 下 ， 我 們 明 白 人 類 的 知 識 是 極 之 片 面 。 人 類 一 直 以 為 自 己 在 等 候 上 帝 ， 其 實 所 等 的 不 過 是 自 己 心 中 所 想 像 的 上 帝 ， 就 是 神 蹟 。 人 類 以 為 ， 只 要 神 蹟 （ 救 主 ） 出 現 ， 那 麼 就 不 管 人 類 怎 麼 生 活 ， 都 能 逢 凶 化 吉 。 卻 不 知 道 災 禍 的 成 因 和 人 類 的 行 為 息 息 相 關 ， 而 化 解 的 方 法 就 是 人 類 整 體 的 回 歸 上 帝 ， 遵 行 祂 賜 福 的 美 意 。 現 在 人 類 因 不 認 識 上 帝 ， 又 不 知 自 己 的 處 境 ， 因 此 上 帝 走 過 ， 祂 在 我 們 眼 前 展 示 永 生 的 路 ， 我 們 都 懵 然 不 察 ， 一 心 只 空 等 著 神 蹟 ， 沒 有 等 著 ， 就 以 為 沒 有 上 帝 ， 以 致 愈 走 愈 遠 離 真 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