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韋丹里

一 九 四 九 年 ， 中 國 內 戰 ， 形 勢 緊 張 ， 很 多 公 司 都 撤 離 上 海 。 父 親 就 在 那 時 輾 轉 去 了 美 國 ， 計 劃 安 頓 後 ， 再 接 全 家 到 美 國 團 聚 。 他 走 後 不 久 ， 共 產 黨 接 管 中 國 ， 母 親 又 在 五 零 年 患 重 病 去 世 ， 這 場 美 國 夢 就 成 為 泡 影 。

母 親 去 世 後 ， 我 由 祖 父 母 養 育 長 大 。 他 們 是 虔 誠 的 基 督 徒 ， 常 用 聖 經 真 理 教 導 我 ， 每 晚 睡 前 ， 一 起 唱 詩 、 讀 經 、 禱 告 。 那 時 才 十 一 歲 ， 一 直 不 明 白 為 何 上 帝 把 媽 媽 接 去 ， 又 讓 爸 爸 跑 到 那 麼 遠 的 地 方 。 可 幸 祖 父 母 教 導 我 ， 在 任 何 情 況 下 ， 都 不 能 懷 疑 上 帝 ， 要 信 靠 、 順 服 ， 上 帝 定 有 祂 的 美 意 。

丈 夫 的 父 母 健 在 ， 爸 爸 是 醫 生 ， 有 一 個 完 整 快 樂 的 家 庭 外 ， 我 倆 有 很 多 共 同 點 ， 例 如 ： 都 出 身 於 基 督 教 家 庭 、 同 時 選 讀 醫 科 、 飯 前 都 不 怕 旁 人 譏 笑 ， 當 眾 閉 目 禱 告 。 那 時 ， 中 國 還 沒 開 放 ， 基 督 教 被 視 為 帝 國 主 義 侵 略 者 的 工 具 ， 信 耶 穌 等 同 迷 信 ， 基 督 徒 受 到 嚴 重 的 歧 視 。 自 認 是 基 督 徒 ， 無 疑 自 毀 前 途 。 但 報 考 大 學 ， 又 非 得 填 報 宗 教 信 仰 不 可 。 怎 麼 辦 呢 ？ 許 多 好 心 人 都 勸 我 們 學 尼 哥 底 母 － — 夜 裡 暗 暗 的 去 見 耶 穌 － — 自 己 心 裡 相 信 就 是 ， 不 要 填 在 表 格 上 。 我 倆 雖 經 過 很 多 思 想 鬥 爭 ， 最 後 決 定 還 是 坦 白 填 報 ， 因 為 聖 經 上 的 教 導 是 ： 「 人 心 裡 相 信 ， 就 可 以 稱 義 ； 口 裡 承 認 ， 就 可 以 得 救 」 （ 羅 馬 書 十 10 ） 。 我 們 決 定 把 一 切 交 託 主 ， 順 服 祂 的 帶 領 ， 作 好 不 被 錄 取 的 準 備 。 誰 知 出 乎 意 料 之 外 ， 我 們 都 考 上 了 第 一 志 願 。

十 年 文 化 大 革 命 ， 把 國 內 所 有 的 教 會 都 關 閉 了 。 教 堂 變 為 工 廠 、 學 校 或 倉 庫 。 許 多 基 督 徒 丟 棄 了 信 仰 。 但 我 們 持 守 著 ， 願 意 為 主 受 苦 。 我 們 被 抄 家 了 。 家 中 被 翻 箱 倒 櫃 ， 大 部 分 東 西 ， 包 括 聖 經 、 詩 歌 本 ， 都 被 拿 走 。 感 謝 上 帝 ， 肉 體 沒 有 受 到 折 磨 。 面 對 前 所 未 有 的 衝 擊 ， 內 心 竟 然 平 靜 ， 沒 有 為 失 去 的 財 產 掉 一 滴 淚 。 我 們 向 保 羅 學 習 ， 把 世 上 一 切 看 作 糞 土 ， 把 屬 靈 的 財 寶 積 存 天 上 。 數 年 後 ， 我 們 得 著 平 反 ， 從 前 被 抄 的 財 物 失 而 復 得 ； 雖 然 有 些 遺 失 了 ， 有 些 損 壞 了 ， 金 銀 首 飾 不 能 退 還 ， 只 能 低 價 折 為 人 民 幣 ， 但 叫 我 們 最 高 興 的 是 ， 聖 經 和 聖 詩 本 都 物 歸 原 主 ， 我 們 又 可 讀 上 帝 的 話 了 。

在 文 革 期 間 ， 有 海 外 關 係 是 一 種 罪 名 。 過 了 文 革 ， 此 關 係 又 變 得 吃 香 起 來 。 很 多 人 勸 我 向 爸 爸 要 彩 色 電 視 機 、 洗 衣 機 等 等 。 我 想 ， 雖 然 我 們 不 富 裕 ， 但 生 活 過 得 去 ， 家 中 也 有 彩 色 電 視 機 — － 雖 然 小 一 點 ， 為 甚 麼 要 向 爸 爸 去 討 呢 ？ 一 九 七 九 年 ， 中 美 建 交 ， 爸 爸 第 一 次 回 國 探 親 ， 主 動 要 申 請 我 們 到 美 國 與 他 團 聚 。 當 時 申 請 移 民 海 外 ， 有 「 投 敵 」 之 嫌 ， 我 們 就 冒 著 「 未 吃 到 羊 肉 ， 反 惹 了 一 身 騷 」 的 危 險 ， 開 始 了 申 請 。 八 十 年 代 初 ， 申 請 出 國 ， 很 難 獲 准 ， 許 多 人 想 盡 辦 法 向 領 導 哭 吵 ， 甚 至 裝 病 不 上 班 。 這 套 我 們 都 不 會 ， 只 祈 求 上 帝 賜 下 聰 明 智 慧 向 上 級 申 請 。 我 們 禱 告 耶 穌 說 ， 不 一 定 要 去 美 國 ， 只 求 主 的 旨 意 成 就 在 我 們 身 上 。 不 管 去 留 ， 都 順 服 祂 。

申 請 了 約 兩 年 ， 我 們 獲 得 了 通 知 ， 一 家 四 口 ， 只 批 准 了 三 人 ， 丈 夫 被 拒 絕 。 我 擔 心 此 情 況 會 如 我 父 母 一 樣 ， 一 別 成 永 訣 ， 要 到 天 家 才 相 會 。 況 且 我 這 柔 弱 女 子 ， 帶 著 兩 個 女 兒 遠 涉 重 洋 ， 需 要 打 通 四 關 （ 中 國 關 、 美 國 關 、 中 途 入 香 港 ， 再 出 香 港 ） ， 才 進 得 了 美 國 ， 真 是 提 心 吊 膽 。 只 有 向 上 帝 禱 告 。 很 奇 妙 ， 星 期 日 在 教 會 ， 反 複 地 唱 聖 經 詩 篇 第 一 百 二 十 一 篇 之 第 八 節 ： 「 你 出 你 入 ， 耶 和 華 要 保 護 你 。 」 主 的 話 安 慰 了 我 ， 壯 了 我 的 膽 。 就 這 樣 ， 一 九 八 三 年 ， 我 們 母 女 三 人 安 抵 美 國 。 那 時 ， 全 教 會 也 為 丈 夫 申 請 護 照 祈 禱 ， 經 過 一 年 多 ， 他 終 於 也 到 了 美 國 。

來 美 後 ， 與 爸 爸 同 住 ， 吃 住 不 成 問 題 ， 但 找 工 作 倒 是 一 個 問 題 。 我 在 上 海 當 了 二 十 年 的 醫 生 ， 雖 帶 齊 了 大 學 文 憑 、 成 績 單 ， 但 因 少 了 一 分 臨 床 實 習 證 明 書 （ 文 革 時 被 毀 壞 ， 記 錄 不 全 ） ， 而 不 能 報 考 執 照 。 我 六 一 年 畢 業 ， 而 當 時 是 八 三 年 ， 老 師 有 的 退 休 ， 有 的 已 不 在 世 ， 我 本 人 又 在 美 國 ， 要 出 示 一 份 證 明 ， 真 不 容 易 。 我 想 ， 醫 生 當 不 成 當 護 士 吧 。 在 申 請 報 考 護 士 執 照 時 ， 因 我 曾 是 醫 生 ， 很 多 地 方 都 不 接 納 。 後 經 人 介 紹 ， 投 考 郵 局 ， 結 果 考 得 一 百 分 而 被 錄 取 ， 工 作 至 今 。

郵 局 的 工 作 ， 與 醫 生 相 比 ， 既 簡 單 又 枯 躁 。 每 想 起 二 十 多 年 的 醫 師 經 驗 不 得 發 揮 ， 很 是 心 痛 。 尤 其 當 有 人 為 我 惋 惜 時 ， 眼 淚 就 簌 簌 流 下 。 老 實 說 ， 「 順 服 」 這 門 功 課 很 難 學 。 做 自 己 喜 歡 的 事 ， 不 叫 「 順 服 」 ； 做 不 喜 歡 的 才 是 。 我 知 道 要 順 服 ， 口 裡 也 說 願 意 ， 但 心 中 沒 有 真 正 的 順 服 下 來 。 經 過 禱 告 ， 蒙 聖 靈 光 照 ， 認 識 了 自 己 的 罪 ： 由 於 在 醫 院 工 作 ， 經 常 收 到 病 人 的 表 揚 信 ， 心 中 不 免 驕 傲 起 來 。 天 父 讓 我 看 到 ， 祂 阻 擋 驕 傲 的 人 ， 賜 恩 給 謙 卑 的 人 。 後 來 與 姑 媽 傾 談 ， 認 識 到 基 督 徒 活 著 ， 是 為 主 耶 穌 而 活 ， 不 論 做 甚 麼 事 ， 都 是 為 上 帝 而 做 （ 羅 馬 書 十 四 8 ） 。 自 此 ， 我 真 能 從 心 底 謙 卑 下 來 ， 順 服 主 的 旨 意 ， 不 再 愁 眉 苦 臉 － — 做 甚 麼 事 都 高 高 興 興 的 去 做 。 九 四 年 回 上 海 ， 得 知 一 些 老 同 事 ， 有 的 比 我 年 輕 ， 卻 已 離 世 ， 有 許 多 已 退 休 。 我 如 果 留 在 中 國 ， 也 已 達 到 退 休 年 齡 。 但 感 謝 神 ， 我 現 在 還 能 工 作 。 主 恩 真 是 浩 大 ， 讓 我 戰 勝 驕 傲 ， 做 一 個 謙 卑 順 服 的 人 。

美 國 地 大 物 博 ， 正 如 「 流 奶 與 蜜 之 地 」 。 最 使 我 開 心 的 是 ， 能 自 由 去 教 會 。 兩 個 女 兒 也 決 志 信 了 耶 穌 ， 全 家 敬 拜 上 帝 ， 以 基 督 耶 穌 為 我 家 之 主 。 我 們 同 意 每 月 十 一 奉 獻 。 平 時 ， 也 像 其 他 中 國 人 ， 省 吃 儉 用 ， 計 劃 購 屋 。 房 屋 經 紀 知 道 我 們 的 存 款 不 多 ， 勸 我 們 先 向 親 友 借 部 分 款 項 ， 報 稱 是 贈 予 的 ， 這 樣 申 請 房 貸 ， 較 易 通 過 。 雖 然 我 們 有 許 多 親 戚 經 濟 條 件 不 錯 ， 但 我 們 不 願 說 謊 得 罪 上 帝 ， 故 沒 有 這 樣 做 。 就 此 ， 我 們 申 請 兩 家 貸 款 公 司 ， 一 家 拒 決 了 ； 另 一 家 遲 遲 未 批 ， 拖 了 幾 個 月 ， 看 樣 子 也 會 被 拒 。 但 我 們 把 一 切 交 託 上 帝 ， 不 憂 慮 ， 不 著 急 ， 若 不 批 准 的 話 ， 就 繼 續 住 公 寓 。 最 後 ， 貸 款 公 司 看 了 我 們 銀 行 的 月 結 單 後 ， 竟 出 乎 意 外 地 批 准 了 。 我 們 把 積 蓄 拿 出 來 ， 剛 夠 付 首 期 。 如 果 早 幾 個 月 ， 還 拿 不 出 這 數 目 呢 ！ 真 是 天 父 恩 典 。 就 這 樣 ， 我 們 沒 向 私 人 借 一 分 錢 而 買 下 房 子 。 我 們 八 三 年 來 美 ， 八 四 年 有 了 固 定 工 作 ， 八 五 年 就 購 得 房 子 ， 這 樣 的 進 度 ， 親 友 都 驚 訝 ， 只 有 我 們 明 白 是 上 帝 的 幫 助 。 真 如 聖 經 所 說 ： 你 們 當 納 十 分 之 一 ， 使 上 帝 的 家 有 糧 ， 祂 定 會 敞 開 天 上 的 窗 戶 ， 傾 福 與 你 們 。 （ 瑪 拉 基 書 三 10 ）

我 常 與 女 兒 一 起 出 外 ， 輪 流 駕 駛 。 我 年 紀 大 ， 反 應 慢 ， 大 女 兒 眼 明 手 快 ， 一 亮 綠 燈 ， 就 馬 上 衝 出 去 。 我 開 車 時 ， 她 常 提 醒 我 ： 「 媽 媽 ， 已 經 綠 燈 了 ， 還 不 快 走 ？ 」 有 一 次 ， 女 兒 開 車 ， 在 紅 燈 前 停 下 來 ， 轉 了 綠 燈 ， 仍 遲 遲 不 走 。 我 也 譏 諷 說 ： 「 小 姐 呀 ， 已 經 綠 燈 了 。 」 說 時 遲 ， 那 時 快 ， 一 輛 巨 型 貨 車 直 闖 紅 燈 ， 在 我 們 面 前 飛 馳 而 過 。 其 實 當 時 女 兒 沒 留 意 到 這 一 輛 車 衝 來 ， 只 不 知 怎 的 反 應 慢 了 。 我 們 知 道 ， 是 上 帝 差 了 天 使 護 衛 了 我 們 。 立 即 母 女 倆 在 車 內 禱 告 感 恩 。

小 女 兒 唸 高 中 時 ， 暑 期 要 找 工 作 。 當 時 報 紙 上 有 許 多 徵 聘 廣 告 ， 我 認 為 小 女 兒 英 語 流 利 ， 找 工 作 不 成 問 題 。 結 果 她 找 了 好 幾 天 仍 沒 找 到 。 暑 期 很 短 ， 要 把 握 時 間 ， 於 是 我 開 車 陪 她 到 較 遠 的 地 方 尋 找 ， 也 無 所 穫 。 後 來 我 們 醒 悟 不 能 靠 自 己 的 聰 明 ， 於 是 一 起 跪 下 來 禱 告 ， 求 上 帝 開 路 。 三 天 後 ， 在 家 附 近 找 到 洗 衣 店 櫃 台 的 工 作 。 有 一 次 ， 她 發 現 顧 客 交 來 託 洗 的 衣 服 ， 口 袋 裡 有 二 百 元 現 金 ， 她 毫 不 猶 豫 地 把 錢 還 給 物 主 ， 獲 得 顧 客 和 老 闆 的 讚 賞 。 我 為 孩 子 能 為 基 督 做 鹽 做 光 ， 不 與 世 界 同 流 合 污 而 滿 心 感 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