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給美麗的火一個界限

                         田舍

很 久 以 前 ， 有 一 個 人 臨 死 時 ， 要 把 家 傳 之 寶 交 給 兒 子 。 他 對 兒 子 說 ： 「 兒 啊 ， 我 家 這 個 火 種 ， 是 造 物 主 所 賜 ， 由 歷 代 祖 宗 相 傳 。 當 年 造 物 主 欽 賜 火 種 時 ， 也 交 給 先 祖 一 紙 備 忘 錄 。 現 在 ， 你 要 依 循 我 家 傳 統 ， 舉 行 承 繼 火 種 大 禮 ， 在 我 床 前 朗 聲 讀 出 一 段 備 忘 錄 。 」

兒 子 肅 整 衣 冠 ， 恭 敬 地 從 叔 伯 手 中 接 過 備 忘 錄 ， 展 開 誦 讀 指 定 的 一 段 ： 「 … … 你 接 過 火 種 ， 須 牢 牢 看 守 ， 永 遠 給 它 一 個 界 限 ， 別 讓 它 放 任 燃 燒 。 你 要 控 制 這 火 ， 不 受 控 制 的 火 是 危 險 的 ， 能 吞 滅 人 畜 田 地 房 產 ， 使 遍 地 焚 為 焦 土 。 唯 有 將 它 駕 御 ， 火 才 給 你 服 務 ， 帶 來 福 樂 … … 」

禮 畢 ， 父 親 握 著 兒 子 的 手 ， 再 三 叮 嚀 ： 「 兒 啊 ， 備 忘 錄 上 的 話 ， 你 一 定 要 切 記 ， 謹 守 遵 行 ， 如 此 你 必 得 福 。 」

這 兒 子 是 個 老 實 人 ， 對 父 親 的 話 不 敢 違 背 。 可 是 他 有 一 個 兒 子 卻 自 以 為 比 父 親 和 歷 代 先 祖 都 聰 明 。 這 孫 兒 子 想 ： 「 火 哪 裡 會 吞 滅 人 畜 田 地 房 產 ， 使 遍 地 焚 為 焦 土 ？ 我 從 未 見 過 這 樣 的 事 ， 不 信 ！ 祖 父 只 不 過 危 言 聳 聽 ， 人 云 亦 云 。 說 不 定 老 祖 宗 們 為 了 死 後 也 要 控 制 後 代 ， 就 編 造 出 這 故 事 來 。 以 後 的 人 便 一 代 代 以 訛 傳 訛 。 可 笑 列 祖 都 信 以 為 真 ， 一 直 活 在 恐 懼 之 中 。 不 過 ， 這 也 難 怪 ， 以 前 民 智 尚 未 開 化 ， 人 們 無 知 、 落 後 ， 很 容 易 受 騙 ， 甚 麼 事 也 要 害 怕 。 我 父 親 雖 是 個 有 學 問 的 人 ， 但 也 是 思 想 落 伍 守 舊 ， 所 以 才 死 守 著 祖 宗 遺 訓 ， 使 自 己 受 到 很 多 約 束 ， 思 想 不 得 自 由 奔 放 。 我 懷 疑 他 從 未 嚐 過 自 由 無 束 縛 的 喜 樂 。 」

孫 子 喜 歡 火 ， 喜 歡 火 紅 的 顏 色 ， 喜 看 火 焰 的 跳 躍 ， 喜 歡 靠 近 火 時 那 種 暖 烘 烘 的 感 覺 。 他 更 喜 歡 火 烤 出 來 的 美 味 。

他 說 ： 「 照 我 看 來 ， 火 對 人 類 百 利 而 無 一 害 。 」

一 天 ， 他 不 知 從 哪 兒 聽 來 一 句 話 ： 「 凡 造 物 主 所 賜 ， 都 是 美 好 。 」

這 話 正 合 他 心 意 ， 他 把 這 話 聽 進 心 裡 ， 反 覆 思 量 ， 忽 然 發 現 一 個 矛 盾 ： 「 哈 哈 ！ 這 是 以 造 物 主 反 造 物 主 哩 ！ 」 他 撇 著 嘴 角 ， 陰 陰 冷 笑 。

從 此 ， 他 開 始 傳 播 他 的 偉 大 發 現 ： 「 凡 造 物 主 所 賜 ， 都 是 美 好 。 火 是 造 物 主 之 賜 ， 必 為 美 好 。 凡 美 好 的 ， 便 不 應 設 有 界 限 ， 應 讓 它 自 由 發 展 。 例 如 火 ， 我 們 應 該 讓 火 性 順 其 自 然 燃 燒 、 蔓 延 ， 不 加 限 制 。 傳 統 教 我 們 用 人 為 的 規 限 來 約 制 它 ， 這 是 違 反 自 然 ， 違 反 火 性 的 。 」

他 說 這 話 是 有 一 個 小 小 的 秘 密 ， 在 他 心 裡 正 燃 燒 著 一 團 火 ， 他 喜 歡 火 ， 近 乎 迷 戀 火 。 他 捨 不 得 撲 滅 那 團 火 。 火 在 他 裡 面 愈 燒 愈 旺 ， 他 無 法 控 制 。 他 警 覺 這 與 列 祖 的 傳 統 遺 訓 相 背 ， 害 怕 為 人 所 知 。 他 得 找 出 一 個 冠 冕 堂 煌 的 大 道 理 來 ， 擺 平 自 己 良 心 的 控 訴 ， 應 付 鄉 親 父 老 的 質 問 。

「 如 果 沒 有 傳 統 禮 教 ， 如 果 祖 宗 沒 留 下 遺 訓 … … 」 他 想 。

此 時 他 最 痛 恨 的 ， 就 是 那 個 祖 宗 留 下 來 的 備 忘 錄 ： 「 甚 麼 遺 訓 、 傳 家 之 寶 ？ ！ 簡 直 是 一 個 巨 大 的 枷 鎖 ！ 」

他 感 到 自 己 是 個 枷 鎖 的 受 害 者 ， 被 歷 代 祖 宗 和 傳 統 壓 迫 。 他 要 掙 扎 ， 反 抗 ， 像 被 壓 迫 的 人 民 。 他 彷 彿 聽 到 裡 面 的 火 焰 在 吶 喊 ： 「 還 我 自 由 ！ 放 開 我 ！ 」

他 分 不 出 是 他 自 己 ， 還 是 那 火 的 喊 聲 ； 分 不 出 是 他 裡 面 的 火 ， 還 是 外 邊 的 熊 熊 烈 火 。 他 糊 塗 了 ， 只 想 找 一 個 外 面 的 符 號 來 借 題 發 揮 ， 一 方 面 又 可 保 護 自 己 和 護 著 內 心 的 火 。

可 是 ， 他 卻 發 現 ， 好 多 人 比 他 更 糊 塗 ！ 人 們 對 他 的 理 論 竟 一 呼 百 諾 ！ 群 眾 對 他 莫 名 崇 拜 ， 尊 他 為 偉 大 宗 師 、 一 代 哲 人 ， 是 個 劃 時 代 、 開 創 潮 流 的 先 導 者 。

在 他 心 裡 ， 不 禁 暗 自 驚 覺 ： 「 原 來 世 界 不 只 是 我 一 個 罪 人 ！ 在 他 們 心 裡 ， 都 各 自 燃 燒 著 一 團 反 傳 統 道 德 的 任 性 的 火 ， 無 處 發 洩 。 我 的 理 論 正 好 給 他 們 一 條 出 路 ， 讓 火 奪 隙 而 出 。 」

他 說 得 不 錯 ， 他 的 徒 眾 都 和 他 一 樣 心 思 ： 無 力 控 制 火 勢 ， 也 不 想 控 制 ， 只 想 放 任 。 他 們 所 以 崇 拜 他 ， 歌 功 頌 德 ， 無 非 是 因 他 代 他 們 找 到 一 個 他 們 自 己 無 法 想 出 來 的 冠 冕 堂 煌 的 藉 口 ， 使 他 們 違 背 祖 宗 教 訓 時 ， 仍 可 理 直 氣 壯 ， 不 致 淪 為 社 會 罪 人 ， 為 千 夫 所 指 。 反 過 來 ， 他 能 率 領 他 們 成 為 思 想 開 明 的 前 衛 鬥 士 ， 是 為 人 類 自 由 而 戰 ！ 這 確 是 一 個 不 可 思 議 、 一 箭 雙 鵬 的 偉 大 貢 獻 。

但 是 ， 俗 語 說 ， 百 密 一 疏 ， 顧 此 失 彼 ， 他 們 最 初 只 想 讓 火 勢 蔓 延 ， 演 變 結 果 卻 成 了 縱 火 焚 身 ， 殃 及 鄰 里 社 會 ， 使 世 界 成 為 災 場 。

在 空 中 ， 兩 位 天 使 飛 過 ， 看 見 好 些 劫 後 餘 生 者 坐 在 被 火 焚 燬 的 家 園 中 痛 哭 埋 怨 ： 「 天 哪 ， 祢 何 其 忍 心 ， 給 我 們 火 ！ 祢 明 知 火 會 焚 燬 我 們 的 家 園 ， 吞 滅 我 們 的 性 命 ， 祢 為 甚 麼 還 給 我 們 光 與 熱 、 只 能 燒 烤 食 物 ， 不 會 傷 人 的 火 ？ 莫 不 是 上 天 祢 無 能 嗎 ？ 」

兩 位 天 使 聽 了 ， 哭 笑 不 得 。

「 這 些 人 好 會 推 卸 責 任 ， 明 明 叮 囑 他 們 再 三 ， 要 把 火 看 牢 ， 這 是 規 則 ， 他 們 不 守 規 守 ， 還 反 過 來 怨 天 啦 ！ 」

「 唉 ， 如 今 把 地 球 弄 得 滿 目 瘡 痍 ， 民 不 聊 生 ！ 」

兩 位 天 仗 唏 噓 嘆 息 了 一 會 ， 繼 續 翔 。 未 幾 來 到 一 個 地 方 ， 又 聽 到 下 面 怨 聽 載 道 ： 「 造 物 主 啊 ， 祢 既 知 我 們 無 能 ， 守 不 住 火 ， 為 甚 麼 還 派 給 我 們 這 個 艱 難 的 任 務 ？ 祢 該 把 責 任 交 給 天 使 才 是 。 」

兩 天 使 見 扯 上 他 們 ， 便 降 下 來 對 那 些 人 說 ： 「 朋 友 ， 這 個 責 任 其 實 不 難 ， 以 前 的 人 民 智 未 開 ， 落 後 無 知 ， 也 守 得 住 那 火 。 你 們 的 災 難 不 是 因 為 有 火 ， 也 不 是 因 為 你 們 沒 有 能 力 看 管 火 ， 而 是 因 為 你 們 不 肯 照 著 造 物 主 的 話 永 遠 給 火 焰 一 個 界 限 。 你 們 摒 棄 金 玉 良 言 ， 喜 愛 荒 謬 言 詞 ， 怎 不 自 招 滅 亡 ？ 正 是 自 以 為 聰 明 ， 反 成 了 愚 拙 啊 ！ 」

另 一 個 天 使 說 ： 「 請 你 們 去 告 訴 你 們 的 人 類 同 胞 ， 別 把 事 物 絕 對 化 了 。 任 何 事 物 ， 不 論 你 們 以 為 多 麼 美 好 ， 仍 須 有 個 規 範 和 界 限 。 因 為 上 帝 設 計 如 此 。 無 論 是 火 、 是 愛 情 、 是 自 由 、 民 主 、 人 權 ， 凡 愈 過 上 帝 所 劃 定 的 界 限 和 範 圍 ， 都 成 了 惡 ， 都 變 為 災 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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