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生

                         方華

兩 個 十 餘 歲 的 少 女 在 公 眾 地 方 徘 徊 ， 神 情 有 異 。 附 近 居 民 報 警 求 助 ， 當 消 防 員 找 到 這 兩 個 少 女 時 ， 她 們 已 坐 在 樓 宇 的 欄 杆 上 。 消 防 員 好 言 相 勸 ： 「 小 妹 妹 ， 有 甚 麼 事 情 呢 ？ 說 出 來 看 看 我 們 能 否 幫 助 你 ？ 」 兩 個 少 女 回 答 ： 「 你 幫 不 了 我 們 。 」 語 畢 ， 手 拉 手 一 起 向 樓 下 躍 出 。 這 對 少 年 姊 妹 ， 就 此 喪 生 。

這 是 近 數 月 來 在 報 章 上 所 讀 到 一 連 串 兒 童 、 少 年 自 殺 案 件 的 其 中 一 宗 。 每 一 宗 自 殺 案 件 ， 都 叫 人 內 心 惻 然 。 然 而 徘 徊 不 去 的 ， 是 這 對 姊 妹 臨 終 的 說 話 ： 「 你 幫 不 了 我 們 」 。

多 麼 絕 望 的 話 ， 出 自 生 命 剛 茁 壯 成 長 的 少 年 人 ， 特 別 叫 人 難 過 。

有 人 說 ， 這 一 代 的 青 少 年 ， 好 像 玻 璃 做 成 的 ， 外 表 光 潔 明 亮 ， 可 是 一 碰 就 碎 ， 承 受 不 了 任 何 壓 力 、 打 擊 。

從 前 有 一 個 廣 播 節 目 ， 名 叫 「 幸 福 玻 璃 球 」 ， 節 目 的 引 子 這 樣 說 ， 幸 福 原 是 一 個 玻 璃 球 ， 不 幸 打 破 了 ， 於 是 不 同 的 人 就 撿 到 了 不 同 的 碎 片 。 言 下 之 意 ， 人 生 的 所 謂 幸 福 ， 不 過 是 幸 福 的 碎 片 。

對 很 多 人 來 說 ， 不 單 是 這 一 代 的 青 少 年 是 玻 璃 少 年 ， 他 們 的 人 生 ， 也 是 玻 璃 人 生 。

其 實 玻 璃 作 為 這 一 代 人 的 象 徵 ， 也 未 嘗 不 可 ， 反 正 玻 璃 是 科 技 文 明 的 產 物 。 不 少 高 樓 大 廈 ， 可 以 用 玻 璃 作 幕 牆 ， 玻 璃 可 以 是 不 那 麼 脆 弱 的 東 西 。 當 然 ， 這 些 玻 璃 是 加 工 的 產 品 。 也 許 對 於 擁 有 玻 璃 人 生 的 人 ， 他 們 也 需 要 在 人 生 中 加 添 一 些 甚 麼 ， 使 之 不 再 脆 弱 ， 而 能 夠 像 幕 牆 大 廈 一 樣 ， 在 陽 光 、 燈 光 的 照 明 下 閃 爍 生 輝 。

這 點 「 甚 麼 」 ， 愚 見 以 為 乃 是 愛 。

世 上 絕 無 沒 有 挫 折 的 人 生 ， 而 且 挫 折 也 不 是 壞 事 。 壞 事 是 沒 有 給 予 面 對 挫 折 、 壓 力 的 裝 備 和 訓 練 。 許 多 兒 童 、 少 年 不 能 接 受 挫 敗 ， 原 因 可 能 是 過 份 的 保 護 ， 令 他 失 去 面 對 挫 折 的 歷 練 。 過 份 的 保 護 ， 不 是 真 正 的 愛 。

這 個 世 界 ， 因 物 慾 的 蒙 蔽 ， 令 許 多 人 以 為 擁 有 就 是 幸 福 ， 於 是 許 多 父 母 拼 命 工 作 賺 錢 ， 不 斷 滿 足 子 女 物 質 的 需 求 ， 甚 至 比 需 求 更 多 ， 以 為 這 就 是 愛 。 可 惜 當 人 遇 到 挫 折 失 敗 時 ， 他 所 擁 有 的 物 質 永 不 能 開 口 安 慰 他 、 為 他 打 氣 ， 也 不 能 同 情 地 耹 聽 他 吐 露 心 聲 。 這 個 人 既 沒 有 幸 福 ， 也 沒 有 面 對 逆 境 的 裝 備 ， 必 然 脆 弱 如 一 片 薄 薄 的 玻 璃 。

說 「 你 幫 不 了 我 」 的 女 孩 子 ， 在 她 的 經 歷 中 ， 是 沒 被 了 解 ， 沒 被 真 正 幫 助 。 真 正 的 幫 助 ， 不 是 為 對 方 解 決 問 題 ， 而 是 賦 予 對 方 能 力 ， 去 解 決 問 題 。 其 間 需 要 耹 聽 、 了 解 、 指 導 、 操 練 ， 都 必 須 出 於 恆 久 忍 耐 的 愛 。 這 愛 其 實 不 是 很 高 深 、 很 難 測 度 的 東 西 ； 反 而 是 平 實 、 很 謙 虛 的 學 習 ， 只 是 在 這 崇 高 快 速 ： 一 切 即 食 、 即 用 、 即 棄 的 時 代 ， 在 這 崇 拜 物 質 以 至 瘋 狂 的 時 代 ， 卻 是 太 多 人 渴 求 卻 找 不 到 的 東 西 。

我 們 也 許 可 以 向 人 分 享 一 點 愛 ， 為 玻 璃 人 生 的 時 代 ， 加 入 一 股 剛 強 、 耐 久 的 元 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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