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中見恩典

                         劉薔薇

一 九 九 九 年 十 月 我 離 開 祖 國 親 人 ， 隻 身 來 法 國 讀 書 。 臨 行 前 ， 嬸 嬸 送 給 我 一 本 袖 珍 型 《 聖 經 》 ， 我 不 情 願 地 將 它 裝 進 了 行 李 裡 。 來 到 法 國 後 近 五 年 ， 那 本 《 聖 經 》 都 安 放 在 我 的 書 櫃 裡 ， 從 來 不 曾 被 翻 過 。

直 至 二 ○ ○ 四 年 八 月 十 二 日 凌 晨 五 點 左 右 ， 我 從 疼 痛 中 醒 來 。 胃 部 至 腹 部 的 疼 痛 ， 加 之 接 連 不 止 地 嘔 吐 ， 使 我 求 生 不 得 ， 欲 死 不 能 。 傍 晚 被 送 到 醫 院 ， 確 診 為 「 腸 梗 阻 」 。 第 二 天 便 要 接 受 手 術 ， 震 驚 之 餘 ， 我 問 ： 「 上 帝 啊 ， 祢 為 甚 麼 總 是 選 中 我 ？ 」 因 為 在 九 歲 時 ， 我 遭 受 一 場 慘 重 的 車 禍 ， 在 橫 越 馬 路 時 被 拖 拉 機 撞 倒 ， 所 有 的 腸 子 冒 出 體 外 。 又 因 車 速 過 快 ， 沒 能 及 時 剎 車 ， 我 整 個 人 連 同 冒 出 體 外 的 腸 子 被 拖 出 去 一 米 多 遠 。 腸 子 上 沾 滿 了 馬 路 上 的 污 物 ： 頭 髮 、 砂 子 、 泥 土 。 所 以 ， 童 年 時 我 已 飽 嘗 了 病 痛 的 折 磨 。 對 我 及 我 的 家 人 ， 那 是 一 場 誰 也 不 願 回 憶 的 噩 夢 。 萬 萬 沒 想 到 ， 二 十 年 後 ， 噩 夢 又 一 次 向 我 襲 來 。 而 這 次 病 因 正 是 源 於 那 場 車 禍 。

八 月 十 三 日 ， 我 被 送 進 了 手 術 室 。 糟 糕 的 是 ， 第 四 天 出 現 術 後 併 發 症 。 大 腸 及 小 腸 上 各 開 了 一 個 洞 。 第 五 天 ， 我 又 一 次 被 送 上 了 手 術 臺 。 帶 洞 的 腸 段 被 剪 掉 ， 兩 個 腸 端 分 別 置 於 體 外 ， 上 面 被 套 上 兩 個 口 袋 來 接 排 出 的 糞 便 。 五 天 內 兩 次 手 術 ， 使 本 來 就 虛 弱 的 我 近 乎 奄 奄 一 息 ， 體 重 迅 速 降 至 卅 八 公 斤 。 手 術 後 難 以 忍 受 的 疼 痛 ， 加 之 渾 身 上 下 被 插 上 七 根 管 子 ， 不 能 講 話 、 不 能 活 動 ， 連 將 十 指 伸 直 的 能 力 都 沒 有 。 我 自 問 ： 「 我 的 理 想 在 哪 裡 ？ 以 往 的 自 信 與 驕 傲 在 哪 裡 ？ 爭 強 好 勝 為 的 是 甚 麼 ？ 目 空 一 切 的 結 果 又 如 何 呢 ？ 」

人 ， 真 是 太 脆 弱 了 ， 就 是 這 樣 不 堪 一 擊 。 現 在 就 算 我 有 萬 貫 家 財 ， 擁 有 全 世 界 ， 又 能 怎 樣 呢 ？ 「 虛 空 的 虛 空 ， 凡 事 都 是 虛 空 」 ， 「 他 怎 樣 從 母 胎 赤 身 而 來 ， 也 必 照 樣 赤 身 而 去 」 （ 傳 道 書 一 2 ， 五 15 ） 。 苦 難 ， 著 實 揭 露 了 人 無 法 靠 自 己 的 本 相 。 我 清 楚 記 得 ， 八 月 十 一 日 我 還 像 一 隻 快 樂 的 鳥 兒 與 朋 友 們 嬉 鬧 ， 晚 上 上 網 聊 天 直 至 凌 晨 兩 點 多 ， 一 切 安 然 無 恙 ， 三 個 小 時 後 ， 我 的 命 運 就 這 樣 被 改 寫 了 。 人 ， 真 的 可 以 「 勝 天 」 、 可 以 掌 管 自 己 的 命 運 嗎 ？ 那 麼 ， 命 運 到 底 掌 管 在 誰 的 手 裡 呢 ？

突 然 有 一 天 ， 我 想 起 了 家 裡 那 本 《 聖 經 》 。 就 這 樣 ， 近 五 年 沒 碰 過 的 《 聖 經 》 被 帶 進 了 我 的 病 房 。 第 一 天 試 了 一 下 ， 根 本 拿 不 動 。 後 來 慢 慢 地 從 一 次 看 幾 行 ， 到 半 頁 ， 到 一 整 頁 … … 「 君 王 不 能 因 兵 多 得 勝 ； 勇 士 不 能 因 力 大 得 救 。 」 （ 詩 篇 卅 三  6 ） 「 人 的 道 路 不 由 自 己 ， 行 路 的 人 ， 也 不 能 定 自 己 的 腳 步 。 」 （ 耶 利 米 書 十 23 ） 是 啊 ， 命 運 不 是 操 縱 在 我 們 自 己 手 裡 ！ 就 這 樣 ， 我 一 點 一 點 學 習 屈 服 在 上 帝 面 前 。

在 醫 院 裡 ， 我 度 過 了 夏 天 、 秋 天 又 冬 天 ， 因 為 要 等 待 接 下 去 的 兩 次 手 術 ─ ─ 將 兩 個 腸 端 縫 合 放 回 體 內 。 漫 長 的 醫 院 生 活 ， 傷 處 的 疼 痛 加 之 遠 離 祖 國 親 人 的 孤 寂 ， 沒 有 親 身 經 歷 的 人 是 體 會 不 到 的 。 因 為 恐 怕 在 國 內 的 父 母 及 其 他 親 人 擔 心 ， 自 始 至 終 我 都 瞞 著 家 人 。 攝 入 體 內 的 食 物 在 半 小 時 後 ， 基 本 以 液 體 狀 態 排 進 口 袋 ， 之 後 要 不 停 地 去 洗 手 間 將 盛 滿 糞 便 的 口 袋 倒 空 ， 就 這 樣 日 復 一 日 。 時 常 ， 因 為 口 袋 洩 漏 ， 大 便 流 滿 全 身 。 對 於 這 種 非 人 的 生 活 ， 除 了 忍 耐 ， 我 別 無 選 擇 。 「 因 我 所 遭 遇 的 是 出 於 祢 ， 我 就 默 然 不 語 」 ， 「 我 們 受 患 難 原 是 命 定 的 」 （ 詩 篇 卅 九 9 ； 帖 撒 羅 尼 迦 前 書 三 3 ） ， 《 聖 經 》 每 天 成 了 我 的 精 神 力 量 。 我 體 驗 上 帝 的 話 帶 著 大 能 。 為 了 打 發 時 間 ， 在 體 力 恢 復 後 ， 每 天 下 午 我 都 與 病 友 到 院 子 裡 散 步 ， 那 時 已 是 落 葉 紛 飛 的 秋 天 了 。 秋 天 的 法 國 很 美 ， 大 片 大 片 金 黃 的 、 火 紅 的 梧 桐 葉 落 在 綠 草 地 上 ， 像 大 自 然 織 作 的 一 張 豔 麗 的 地 毯 ， 又 像 一 幅 色 澤 鮮 明 的 水 彩 畫 ， 我 不 禁 讚 歎 造 物 主 的 偉 大 。 漸 漸 ， 落 葉 凋 盡 ， 只 剩 下 老 樹 枯 藤 ； 但 每 當 看 到 那 仍 然 綠 油 油 的 草 地 時 ， 心 中 總 會 升 起 希 望 ─ ─ 對 大 自 然 的 嚮 往 、 對 生 活 的 熱 愛 。 每 次 散 步 時 ， 望 著 在 寒 風 中 搖 擺 的 枯 枝 ， 我 都 會 祈 禱 ： 「 主 啊 ！ 希 望 樹 木 重 新 吐 綠 的 時 候 ， 我 可 以 出 院 回 家 。 」

感 謝 主 耶 穌 對 我 的 眷 顧 ， 祂 知 道 我 遠 離 祖 國 親 人 ， 早 就 安 排 一 個 人 在 我 身 邊 ， 就 是 我 的 男 友 。 「 兩 個 人 總 比 一 個 人 好 … … 若 是 跌 倒 ， 這 人 可 以 扶 起 他 的 同 伴 。 」 （ 傳 道 書 四 9 至 10 ） 住 院 五 個 多 月 ， 是 他 給 我 洗 頭 髮 、 洗 衣 服 、 用 輪 椅 推 我 出 外 曬 太 陽 及 做 著 其 他 許 多 瑣 碎 的 事 。 主 耶 穌 的 恩 典 是 夠 我 用 的 。 自 始 至 終 ， 我 們 倆 人 憑 著 信 心 仰 仗 主 ， 來 共 同 抵 擋 來 自 撒 旦 的 攻 擊 。

藉 著 信 心 ， 我 微 笑 地 度 過 每 一 天 。 因 為 對 於 一 個 病 人 ， 藥 物 治 療 與 精 神 治 療 是 同 等 重 要 的 。 「 你 若 信 ， 就 必 看 見 上 帝 的 榮 耀 。 」 （ 約 翰 福 音 十 一 40 ） 我 的 手 術 醫 生 力 排 眾 議 做 了 一 次 大 膽 地 嘗 試 ─ ─ 把 兩 次 手 術 併 作 一 次 ， 手 術 令 人 意 外 地 成 功 ， 而 且 從 接 受 麻 醉 到 術 後 甦 醒 只 用 了 約 七 個 小 時 。 當 我 甦 醒 後 ， 我 的 護 士 通 知 男 友 來 看 我 時 ， 他 簡 直 不 敢 相 信 自 己 的 耳 朵 。 感 謝 上 帝 ！ 祂 應 允 了 我 的 禱 告 ， 術 後 第 十 一 天 我 便 順 利 出 院 ， 而 且 是 在 樹 木 吐 綠 之 前 。

手 術 後 才 得 知 ， 在 童 年 那 場 車 禍 後 ， 我 的 手 術 醫 生 不 但 沒 有 把 我 冒 出 體 外 的 腸 子 清 洗 乾 淨 ， 而 且 也 沒 有 理 順 ， 就 亂 七 八 糟 地 將 它 們 塞 回 我 的 肚 內 ， 以 致 我 的 小 腸 只 剩 下 正 常 人 的 一 半 功 能 。 法 國 醫 生 在 手 術 臺 上 驚 奇 地 發 現 了 這 樣 一 個 他 們 從 來 沒 有 見 到 過 的 腹 腔 ， 而 更 令 他 們 百 思 不 得 其 解 的 是 ： 廿 多 年 來 我 帶 著 這 樣 一 團 像 亂 麻 般 的 腸 子 加 上 砂 子 、 泥 土 和 頭 髮 … … 生 活 著 ， 而 沒 生 任 何 疾 病 。 可 見 ， 廿 多 年 來 ， 我 蒙 受 上 帝 的 恩 典 ， 卻 不 知 謝 恩 。 我 沒 有 憎 恨 當 年 的 手 術 醫 生 。 就 像 寫 出 「 十 字 架 永 是 我 的 榮 耀 」 、 「 親 近 主 」 、 「 安 穩 在 耶 穌 手 中 」 、 「 永 不 灰 心 」 等 近 八 千 首 生 命 聖 詩 的 盲 女 Fanny J. Crosy ， 她 因 小 時 候 生 病 ， 醫 生 打 錯 針 造 成 失 明 八 十 多 年 ； 但 她 在 上 帝 的 愛 中 長 大 成 人 。 別 人 問 她 ， 妳 恨 那 個 醫 生 嗎 ？ 她 說 ： 「 不 ， 我 從 來 沒 有 怪 上 帝 、 沒 有 怪 那 個 醫 生 ， 因 為 人 人 都 會 做 錯 事 。 有 耶 穌 的 愛 充 滿 我 ， 所 以 我 喜 樂 滿 足 。 我 以 後 要 見 主 ， 也 要 見 那 個 醫 生 。 」 是 的 ， 「 饒 恕 」 是 上 帝 讓 我 們 學 習 的 一 個 最 大 的 功 課 ， 「 並 要 以 恩 慈 相 待 … … 彼 此 饒 恕 ， 正 如 上 帝 在 基 督 裡 饒 恕 了 你 們 一 樣 。 」 （ 以 弗 所 書 四 32 ）

上 帝 藉 著 這 次 苦 難 磨 練 我 、 教 導 我 ， 使 我 能 夠 學 會 必 修 的 功 課 ， 使 我 看 到 一 生 的 道 路 取 決 於 上 帝 ， 生 死 的 權 柄 操 在 上 帝 的 手 裡 。 出 院 後 ， 在 行 動 及 體 力 逐 漸 恢 復 時 ， 我 開 始 尋 找 教 會 。 感 謝 主 的 引 領 ， 使 我 結 識 了 「 巴 黎 生 命 教 會 」 。 陳 長 老 、 師 母 ， 以 及 眾 弟 兄 姐 妹 對 我 無 微 不 至 地 關 懷 。 藉 參 加 教 會 團 契 ， 與 弟 兄 姐 妹 們 交 談 ， 及 不 斷 閱 讀 他 們 向 我 推 薦 的 書 籍 ， 我 的 信 心 漸 漸 堅 定 ， 對 《 聖 經 》 真 理 逐 漸 認 識 ， 而 且 再 不 感 到 孤 單 寂 寞 ， 因 為 上 帝 的 愛 充 滿 了 我 。

我 與 男 友 同 時 在 二 ○ ○ 五 年 六 月 廿 六 日 受 洗 歸 入 基 督 。 雖 然 我 永 遠 不 可 能 像 正 常 人 一 樣 享 用 人 間 的 美 食 ； 但 是 能 夠 欣 賞 上 帝 所 創 造 的 世 間 萬 物 ， 享 受 天 父 賜 給 我 的 空 氣 、 陽 光 和 水 ， 我 已 無 限 感 謝 天 父 對 我 的 恩 典 。 一 個 人 肉 體 的 生 命 是 短 暫 的 ， 人 生 的 不 幸 遭 遇 、 疾 病 的 折 磨 ， 無 非 是 要 把 人 帶 到 上 帝 的 面 前 蒙 恩 惠 、 得 拯 救 ， 因 為 「 上 帝 愛 世 人 … … 叫 一 切 信 祂 的 ， 不 至 滅 亡 ， 反 得 永 生 。 」 （ 約 翰 福 音 三 1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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