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我 從 機 場 踏 進 計 程 車 的 一 剎 那 ， 我 便 猶 如 被 加 爾 各 答 焚 燒 著 ， 柴 油 的 煤 灰 滲 透 了 我 的 肺 腑 ， 我 的 喉 頭 我 的 眼 睛 甚 灼 熱 。 車 輛 駛 過 滿 是 行 人 的 街 道 時 ， 我 所 看 見 的 ， 盡 是 一 張 張 滿 臉 陰 霾 失 落 的 臉 孔 ， 污 水 渠 臭 氣 薰 天 ， 難 為 了 我 的 鼻 子 ， 令 我 甚 為 噁 心 。

當 我 們 抵 達 德 蘭 修 女 的 總 部 ， 一 所 不 太 顯 眼 又 沒 甚 麼 設 計 的 建 築 物 就 在 眼 前 ， 正 門 頂 上 掛 有 一 個 很 細 小 的 標 誌 。 一 位 工 作 人 員 向 我 們 介 紹 這 慈 善 宣 教 機 構 的 幾 項 主 要 事 工 ， 包 括 臨 終 者 之 家 、 愛 滋 病 患 者 收 容 所 、 孤 兒 與 傷 殘 兒 童 之 家 ， 三 者 彼 此 只 有 咫 尺 間 之 距 離 。

我 們 步 向 兒 童 之 家 ─ ─ 由 六 座 陰 暗 建 築 物 組 成 ， 我 趕 緊 貼 著 大 隊 而 行 ， 此 刻 的 我 ， 思 維 無 法 與 現 實 聯 繫 ： 躺 在 路 旁 無 人 照 顧 的 小 孩 ， 一 丁 點 遊 玩 心 情 也 看 不 到 ； 睡 在 木 板 上 患 病 的 成 年 人 ， 正 處 於 死 亡 邊 緣 ； 街 上 計 程 車 煩 燥 的 響 號 聲 、 小 販 叫 賣 聲 以 及 孩 童 的 嚎 哭 聲 ， 一 直 轟 炸 著 我 的 耳 畔 ， 令 我 有 被 淹 沒 之 感 ， 我 的 視 線 為 怕 觸 及 慘 情 而 不 敢 四 處 野 遊 ， 只 管 往 前 直 看 。

在 這 所 孤 兒 院 ， 我 們 上 拾 數 級 樓 梯 後 ， 便 來 到 一 間 被 譽 為 「 最 沒 有 希 望 」 的 房 間 ， 那 裡 的 設 計 猶 如 監 獄 ， 欄 杆 裡 躺 臥 了 很 多 很 多 失 明 、 畸 型 、 癱 瘓 和 患 病 嬰 孩 ， 想 及 我 們 停 留 的 一 小 時 ， 不 能 做 什 麼 ， 便 有 點 無 奈 。 當 我 看 到 這 些 嬰 孩 的 頭 被 刮 得 蟲 蟻 不 生 ， 床 上 滿 佈 尿 漬 ， 身 軀 被 單 薄 的 布 料 包 裹 著 ， 我 便 忍 不 住 要 往 他 們 的 方 向 走 近 。

我 逐 張 小 床 挨 近 ， 替 床 上 嬰 孩 擦 背 ， 抱 起 他 們 ， 為 他 們 祈 禱 ， 儘 我 此 刻 的 能 力 去 愛 護 他 們 。 其 中 一 女 孩 挨 近 我 時 ， 便 不 停 地 要 擁 吻 我 ， 她 嘴 裡 的 唾 液 貼 滿 我 的 臉 龐 ， 好 像 我 是 她 的 「 生 命 線 」 ， 轉 瞬 間 ， 疾 病 的 恐 懼 佔 據 了 我 整 個 思 維 ， 令 我 不 寒 而 慄 。 然 後 ， 其 中 一 名 隊 員 用 她 的 笛 子 吹 了 一 曲 「 耶 穌 愛 我 」 ， 神 的 愛 就 這 樣 隨 音 樂 飄 進 這 房 間 ， 有 些 孩 童 還 蠢 蠢 欲 動 想 跳 舞 。

我 們 回 到 辦 公 大 樓 參 加 晚 禱 會 ， 當 大 家 屈 膝 敬 拜 時 ， 禮 堂 裡 充 滿 了 聖 潔 的 歌 聲 ， 但 牆 外 街 道 上 的 吵 叫 聲 ， 卻 從 我 身 後 打 開 的 窗 戶 悄 悄 溜 進 來 ， 混 合 著 那 些 薰 天 的 臭 味 ， 使 我 感 受 身 後 正 有 一 股 強 大 反 抗 力 逼 近 來 ， 幸 好 我 身 在 教 堂 內 ， 有 基 督 的 亮 光 照 耀 我 ， 使 我 心 靈 得 安 穩 。

快 要 離 開 的 時 候 ， 我 突 然 有 不 願 離 去 的 衝 動 ， 我 捨 不 得 這 裡 的 安 寧 與 純 潔 ， 我 不 想 再 踏 足 牆 外 的 世 界 。 故 當 隊 員 一 個 一 個 地 離 去 ， 我 突 然 按 捺 不 住 飲 泣 起 來 。 最 後 剩 下 我 一 人 不 得 不 離 去 時 ， 我 內 裡 竟 隨 著 我 雙 腳 再 度 踏 進 這 糟 透 了 的 城 市 喊 叫 起 來 ， 我 感 受 一 股 黑 暗 勢 力 逼 近 來 ， 污 穢 滲 入 我 肌 膚 ， 無 望 在 我 耳 畔 尖 叫 。

我 們 急 忙 召 計 程 車 ， 直 駛 往 幾 哩 外 的 地 方 進 晚 膳 ， 這 間 酒 店 的 餐 廳 美 麗 得 像 一 片 綠 洲 ， 很 難 想 像 我 們 正 身 處 同 一 個 城 市 。 飯 後 ， 幾 名 隊 員 往 泳 池 房 內 的 浴 室 淋 浴 ， 我 便 歇 斯 底 里 地 讓 熱 水 洒 遍 我 整 個 身 軀 ， 期 望 熱 水 把 我 身 上 的 臭 氣 徹 底 沖 脫 ， 但 無 論 如 何 都 不 成 功 ， 我 身 上 在 加 爾 各 答 所 吸 納 的 氣 味 ， 依 然 與 我 難 分 難 解 。

飛 機 起 飛 時 ， 我 心 情 沉 重 ， 縱 是 午 夜 ， 仍 無 法 入 睡 。 我 嘗 試 把 這 次 行 程 寫 在 日 記 簿 上 ， 只 是 我 雙 眼 已 充 滿 淚 水 。 遙 望 窗 外 的 漆 黑 ， 內 心 感 無 限 欷 歔 。

道 成 肉 身 的 頓 悟

神 就 在 此 時 溫 柔 和 信 實 地 向 我 說 話 。 祂 提 醒 我 ， 當 祂 離 開 祂 所 屬 的 天 家 來 到 世 間 時 ， 也 是 從 聖 潔 無 瑕 的 地 方 ， 走 進 這 充 滿 罪 惡 的 世 界 。 在 祂 踏 入 以 色 列 街 道 之 初 ， 死 亡 與 絕 望 的 氣 味 又 何 嘗 不 令 祂 噁 心 ？ 但 祂 仍 堅 持 不 逃 避 這 黑 暗 勢 力 。 衪 從 未 經 歷 過 如 此 的 煎 熬 ， 令 衪 雙 眼 灼 熱 般 難 受 。 衪 也 無 法 從 身 上 撇 掉 這 些 臭 氣 ， 無 法 從 祂 肉 身 上 把 痛 苦 挪 走 。 因 為 衪 所 呼 吸 的 盡 是 人 性 墮 落 的 臭 氣 。

我 為 祂 所 受 的 痛 苦 感 動 ， 我 感 激 地 哭 泣 起 來 。 因 我 看 見 自 己 的 罪 ， 看 見 自 己 猶 如 污 物 般 依 附 在 主 基 督 耶 穌 身 上 ， 想 起 祂 與 天 父 那 無 盡 而 孤 獨 的 晚 上 ， 猜 想 祂 曾 否 思 念 回 家 。 我 看 見 ， 在 人 性 的 絕 望 世 界 裡 ， 祂 沒 有 美 麗 的 綠 洲 可 供 衪 作 避 難 所 。 我 又 看 見 ， 當 祂 正 受 這 失 落 世 界 狠 狠 攻 擊 的 同 時 ， 衪 仍 不 分 晝 夜 去 撫 摸 那 受 壓 逼 的 ， 醫 治 那 患 病 的 ， 祝 福 那 破 碎 者 。

此 刻 的 我 ， 對 道 成 肉 身 有 了 新 的 啟 悟 ：

「 道 成 了 肉 身 ， 住 在 我 們 中 間 ， 充 充 滿 滿 的 有 恩 典 有 真 理 。 我 們 也 見 過 他 的 榮 光 ， 正 是 父 獨 生 子 的 榮 光 。 」 （ 約 翰 福 音 一 章 十 四 節 ）

「 祂 本 有 神 的 形 像 ， 不 以 自 己 與 神 同 等 為 強 奪 的 ； 反 倒 虛 己 ， 取 了 奴 僕 的 形 像 ， 成 為 人 的 樣 式 。 」 （ 腓 立 比 書 二 章 六 至 七 節 ）

愛 的 化 身

我 愛 耶 穌 ， 因 為 祂 為 我 道 成 肉 身 ， 來 到 世 間 。 祂 用 祂 滿 有 真 理 和 恩 典 的 特 性 ， 住 在 我 們 這 個 充 滿 謊 言 和 律 法 之 地 。 祂 沒 有 計 較 我 們 對 衪 的 叛 逆 與 拒 絕 ， 仍 要 把 尊 貴 產 業 賜 給 我 們 。 聖 潔 的 神 就 是 如 此 道 成 肉 身 ， 以 人 的 樣 式 活 在 我 們 中 間 。

為 了 我 們 ， 衪 付 出 的 代 價 ， 就 是 要 在 這 卑 劣 環 境 居 住 了 三 十 三 年 ， 而 不 是 匆 匆 的 來 匆 匆 的 去 。 衪 更 沒 有 只 顧 往 前 直 去 ， 把 我 們 的 需 要 忘 掉 。 衪 也 沒 有 畏 縮 於 我 們 的 污 穢 ， 相 反 ， 衪 還 與 我 們 這 些 充 滿 罪 孽 的 人 一 起 生 活 。 雖 然 這 是 神 的 旨 意 ， 但 祂 沒 有 選 擇 逃 避 ， 衪 為 了 我 們 而 進 入 這 個 黑 暗 世 界 。

基 督 道 成 肉 身 ， 就 是 耶 穌 輕 撫 那 患 病 和 骯 髒 的 人 的 膊 胳 ； 基 督 道 成 肉 身 ， 就 是 耶 穌 用 祂 的 慈 手 為 我 們 抹 去 身 上 的 污 垢 ， 為 我 祈 禱 ， 擁 抱 我 ， 安 慰 我 ， 卻 又 同 時 令 我 感 到 不 配 。 活 在 這 種 信 實 之 下 ， 我 感 到 光 榮 ， 也 徹 底 被 溶 化 了 。 我 愛 道 成 肉 身 的 基 督 。 我 愛 基 督 耶 穌 ， 我 愛 我 的 主 ， 原 因 只 為 ： 祂 來 ！ （ 陳 偉 基 譯 ）

（ 此 文 轉 載 自 1 9 9 7 December Discipleship Journal , 蒙 作 者 允 翻 譯 ， 特 此 鳴 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