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忘不了的山盟海誓       麥貴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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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作者麥貴堅(Robertson McQuilkin)乃哥倫比亞神學院院長(現為哥倫比亞國際大學)。當他太太被診斷患有老人痴呆症時,他應《今日基督教》(Christianity Today)編輯之邀,將自己的掙扎經過執筆寫成此文。
十年前某天,當我們和一對朋友夫婦在佛羅里達度假時,我太太穆莉爾(Muriel)重複地述說她五分鐘前講過的故事。這是她平生首次有這異樣的表現,使我深感寄怪。接續而來的日子,類似的事情也偶然發生。 過了三年,當莉爾住院檢查心臟時,一位年輕的醫生把我叫到一旁,告訴我說:「你太太可能患了老人痴呆症。」這實在難以相信!我不自覺地怪責這年輕醫生太過自負,不夠人情味。莉爾豈不是生活如常嗎?雖然我們不再在家中宴客,但對我這位任職一所校務蒸蒸日上的神學院院長來說,這實在算不得什麼損失。莉爾燒得一手好菜,是位善於待客的女主人,祗是近年來有漸不如前的情形出現。弄些家常小菜,她仍能勝任,但宴客時卻不時忘記擺上沙律或甜品。 神學院院方要求她替我作人像素描時,她感到力不從心,她曾替前任院長作素描,備受讚賞。老人痴呆症是什麼病呢?我不自覺地驚懼起來。於是我們前往杜克大學醫療中心再次接受診斷,希望聽到較樂觀的結果。當醫生請莉爾說出四福音的書名,而她竟以懇求的眼光向我求助時,我的心直往下沉。但她很快地又恢復正常,笑吟吟地自責。她可能有點緊張罷,因為什麼事都不能令她沮喪的。最後,我們接受了「裁決」,決定不再到處尋找「神奇」的治療法。 我太太在WMHK電台主持一個早晨節目,名叫「仰望」,現在也要結束了。 然而,她卻不這麼想。雖然她不再主持電台節目,但仍堅持接受邀請主持講座。不過,她常在演講中思路中斷,情況狼狽不堪。結果,連這些講座她也漸漸放棄了。 可幸的是,她還能幫助一些前來找她輔導的青年人,她仍開車、購物,或寫信給孩子們。信不是時時容易明白,孩子們則會解釋說:「媽媽以前也是常常有些失魂落魄。」她也義務為一位失明研究生誦讀功課,和計劃錄製一些音帶幫助其他人,可惜計劃不能實現。她每次失敗都感失望挫折,但都能短時間內恢復平靜,再次的嚐試。 莉爾一直不曉得自己的病況。電視節目中數次提到老人痴呆症時,她還喃喃自語說:「不知道我會不會患這病?」她似乎感到痛苦,我卻在看見自己所愛、所熟悉、充滿生命力、多才多藝、能言善辯的她漸漸失去往日的光采,便深受盡煎熬。 我向學院的董事提議另覓人選接替我的工作,學院方面似乎要我繼續留任,沒有找人。我感激他們對我的肯定,但這樣做並不實際,也使我有不負責任之嫌。 我陷於兩難之間,不知如何取捨。我應否以基督和祂的國度為重,將她長期安置在療養院內?一些好友極力主張我這樣做。他們說:「莉爾很快便習慣院內的新環境。」她會嗎?會不會有人愛她,不要說如我般愛她?我以往常看到那些坐輪椅的人在長廊上等候,企盼親人短暫的探訪。我肯定,莉爾決不會忍受這種等候。 不認識我的人會說:「好,你常常說『神第一,家庭其次,事奉第三』。」其實我從沒如此說過。將神放在首位,就是說將祂給我的責任放在首位。要在這些似有衝突的責任中找出一個先後次序來,是一件煞費思量的事。 一九八八年是我們六個孩子長大成人離家後,我家首次計劃在山上舉行一星期家庭團聚。莉爾疼愛孩子及孫兒們,而他們也敬愛她,大家一同品嚐精美食物,一塊兒遊戲、唱歌、採野紫黑醬果,多麼令人興奮。大家計劃慶祝我們結婚「四十」週年,事實應是三十九週年。因我們害怕到第四十年,她已不認得我們。 但三年過後她仍認得我們!她理解力差,表達力弱,但她還懂得愛所愛的人。 她了無牽掛,生活快樂。 莉爾是我的喜樂。我甘心樂意照料她,沒有半點勉強。她教曉我什麼是愛--神的愛。她開始從人家前院摘起花來帶回家去,擺滿了全屋。 最近她且開始在「家中」摘。有人送給我們一盆美麗的復活節水仙,兩莖上各開了四五朵花,生機活現。一天當我走進廚房時,看到洗碗盆前的窗臺上擺著一個花瓶,瓶裡插著一莖水仙。我本學習「順她的意」而行,無論她做什麼都不予更正。她絕不會存心不良,她只是不再知道怎樣做才對,更談不上記得我的譴責。然而,我竟無理地告訴她,說我對她如何失望,又對她說那枝水仙將會凋謝,請她不要將餘下的一莖拔起。 第二天,我們的小兒子肯特(Ken)於往印度前,從達拉斯來探我們。我將譴責莉爾的事告訴他,並對他說自己如何感到難過。當我們父子兩人坐在門口的鞦韆上享受天倫之樂時,他母親帶著溫柔的微笑將餘下一莖水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然後轉身回到屋裡去。我簡單說聲「謝謝」。肯特對我說:「爸爸,你進步了。」 莉爾現已不能說完整的句子,她只能說短句及單字,很多時候那些單字也不易明白;有時她想說「是」卻說了「不」。但有一句話她仍能說得清楚,而且還時常說,就是「我愛你」。她不但說,更用行動來表明。 學院的董事安排護士住在我們家中,讓我可以每日到學校工作。但過去兩年,我發覺把莉爾留在家中是愈來愈困難的事。每當我離開家門,她便尾隨我到學校。她和我一起時便滿足。我不在她身邊時,她便感苦惱,甚至驚懼。由我家到學校來回約有一哩遠,她卻能在一日內來回十次之多。有時晚上,當我幫助她換衣服時,發現她腳上有血跡。我遂把情形告訴家庭醫生,家庭醫生哽咽起來,只簡單的說:「這樣的愛!」良久才繼續說:「有一理論可解釋這情形,就是多年來培養的感情特徵會在類似的場合表現出來。」我也願對神有如此深切的愛,不顧一切地時刻要去親近祂。 朋友及家人常問我:「你好嗎?」我相信他們是想問:「你感覺怎樣?」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內心的傷痛還未痊瘉,我感覺孤單,好像未認識莉爾前那些日子一樣。每當夜幕低垂,我倍感淒寂,因為我明明認識她。我是為她哀傷嗎?或是為自己?老實說,照顧她的工作日漸困難,令我加倍憂愁。 我相信朋友問我們,並不是想知莉爾的需要是否得到照顧,而是想知道我如何能「應付」這美滿婚姻一個接著一個溜掉的日子。 我讀報看到一封反映現代人一般心態的信,說:「我結束這段感情,因為它已不能滿足我的需要。」輔導員的答覆,大家都可以想到,就是若溝通、了解、肯定、共同興趣、生理上等等需要不能得到滿足時,那便分手吧。輔導員並沒有提供其他建議。我曾把以上所提的情形逐一思想,覺得提供解答並不恰當。我不會停留在反省的階段,我個性外向,總會有所行動。有時我甚至會為自己當前的任務而感興奮,因為它比管理學院的複雜事務更具挑戰性,更需創造力和適應力。 我有一系列的「應付策略」,有時一星期改換一次,有時甚至每日改換一次。我們的娛樂可以是一塊兒去購物,但當莉爾將東西放在其他顧客的手推車中,或跟著別人離去,或迷失在市場的貨品迷宮裡時,那就沒有什麼娛樂可言了;有時她不肯吃飯或洗澡,我得想辦法哄她就範。這肯定與製訂一個一千萬預算案或策劃一個全球性的計劃截然不同。我如今的工作不如從前的那麼令人矚目和興奮,但所需的精力卻是從未想像過的,這更顯明了我的不完全,給我更多機會去從神的豐富支取力量。 當莉爾日益需要我時,我每天竟為誰該得到我全時間服侍而愁煩:是莉爾呢或是哥倫比亞神學院呢?泰伯醫生勸告我不要單為滿足莉爾。他說:「不要被莉爾影響你的計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實現對哥倫比亞神學院的心願,但我可以告訴你,莉爾不會因你而好轉。」但四十二年前的婚禮,我豈不曾許下「無論疾病或健康……至死始分離」的諾言嗎? 我並不覺得自己是無奈地去承擔這沉重的任務,我反倒覺得十分公平。她忠心地照顧我近四十年了,且愛我的心絲毫不減!現在由我照顧她,不正是機會嗎?她是這樣好的伴侶,就是讓我照顧她四十年,也不能償還我的「債」呢! 但神給我在哥倫比亞神學院二十二年的工作,我豈能一下子放下呢? 實在不易。是的,很多的理想已實現,但許多仍是處於籌劃的階段。還有,神安排與我一塊兒事奉的同工,我們不但工作上合作愉快,並且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要離開這崗位,談何容易!辭職是難受的,但非常明顯,哥倫比亞需要的不是一個容易分心或半職的領袖。趁學院衝勁十足時離任讓神任命,新領袖接掌,這才是明智之舉。 當我宣布辭職時,想不到多方反應強烈,使我感到震驚。不少夫婦重新彼此婚姻之約,牧者甚至把我們的故事告訴會眾。直至一位常常接觸垂死病人的傑出腫瘤學家向我解釋時,我才恍然大悟。他說:「幾乎所有的太太會支持丈夫,但像你這樣支持太太的丈夫,簡直鳳毛麟角。」或許大家認識到這是時代的悲劇,所以因著我的決定(在我看來是唯一的辦法)得到幫助。 與莉爾一起生活,不是單為守約或公平的緣故。雖然眼看她漸漸失去記憶,她卻是我人生的喜樂。每一天我都能從新的角度去認識莉爾,她是我一生所鍾愛的太太。我同時看到神愛的彰顯,叫我愛祂更深。(何蕙怡譯)
六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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