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華

著 名 學 者 錢 鍾 書 先 生 ， 年 輕 時 為 自 己 的 散 文 集 命 名 為 《 寫 在 人 生 邊 上 》 ， 因 為 如 果 人 生 是 一 本 大 書 ， 那 麼 自 己 所 寫 的 不 過 是 書 邊 上 的 點 滴 。 錢 先 生 這 一 說 法 ， 固 然 是 謙 虛 之 詞 ， 但 比 喻 卻 十 分 真 切 。 人 生 是 一 本 使 人 不 斷 翻 動 的 大 書 ， 我 們 的 觀 察 反 省 ， 大 概 都 是 對 這 本 大 書 的 筆 記 眉 批 。

不 過 ， 筆 記 眉 批 是 十 分 好 看 的 東 西 。 一 本 書 有 不 同 的 讀 法 ， 端 看 讀 者 是 誰 。 讀 者 去 讀 書 ， 可 以 稱 為 再 創 作 ， 因 為 其 中 已 加 入 了 讀 者 的 理 解 、 交 流 、 意 見 和 詮 釋 。 我 讀 《 紅 樓 夢 》 ， 就 得 著 專 家 指 引 ， 用 的 是 《 脂 研 齋 重 評 石 頭 記 》 版 本 ， 真 是 別 有 趣 味 。 一 方 面 看 原 文 ， 一 方 面 看 脂 研 齋 夾 註 其 中 的 釋 文 批 註 。 有 些 地 方 提 供 了 新 的 線 索 ， 有 些 地 方 表 達 出 脂 研 齋 對 作 品 的 理 解 和 分 析 ， 有 些 地 方 記 敘 了 他 的 同 感 共 鳴 。 好 像 同 時 與 作 者 及 其 他 讀 者 （ 甚 至 是 研 究 員 ） 會 面 ， 格 外 豐 富 。

兩 個 人 讀 同 一 本 書 ， 可 以 讀 出 很 不 同 的 東 西 來 。 如 果 自 己 的 生 命 是 一 本 書 ， 那 麼 我 也 渴 望 ， 不 是 只 有 單 一 的 途 徑 和 方 法 解 讀 它 ， 而 能 有 其 他 的 進 路 ， 讀 出 另 一 層 意 思 來 。 信 耶 穌 的 人 ， 歸 信 基 督 之 後 ， 對 於 自 己 所 走 過 的 道 路 ， 往 往 有 很 不 同 的 看 法 ， 有 新 的 詮 釋 ， 正 是 帶 入 了 新 的 角 度 去 理 解 一 些 已 發 生 的 事 情 。 或 者 有 人 以 為 ， 重 新 審 視 和 解 釋 已 經 發 生 了 的 事 情 ， 是 違 反 真 相 ； 其 實 不 然 ， 基 本 上 一 個 人 年 紀 漸 長 ， 對 自 己 以 前 所 走 過 的 路 、 所 做 過 的 事 ， 是 會 有 不 同 的 理 解 的 。 就 如 一 個 青 少 年 ， 在 成 長 反 叛 期 當 中 ， 覺 得 父 母 不 理 解 他 ， 不 愛 他 ； 可 是 到 了 成 年 ， 回 首 一 看 ， 卻 明 白 到 當 年 父 母 的 愛 護 ， 只 是 沒 有 按 他 所 指 定 的 方 法 來 表 達 而 已 。 這 可 以 是 對 真 相 的 發 掘 ， 而 不 是 對 真 相 的 扭 曲 。

當 然 ， 多 讀 一 層 意 思 ， 不 一 定 是 正 面 的 得 著 ， 不 一 定 是 更 接 近 真 相 ， 卻 可 能 正 正 相 反 。 所 以 ， 甚 麼 啟 發 我 們 對 生 命 有 新 的 看 法 就 很 重 要 。 出 於 憤 怒 、 怨 毒 、 苦 澀 的 重 新 解 釋 ， 必 然 釋 出 生 命 更 扭 曲 的 意 象 ； 出 於 欣 賞 、 感 恩 、 謙 卑 的 重 新 解 釋 ， 卻 會 釋 出 生 命 深 處 的 光 華 。 信 耶 穌 的 人 ， 因 為 有 聖 靈 的 引 導 啟 蒙 ， 對 生 命 因 此 有 更 多 的 感 恩 ， 接 納 和 寬 恕 。

我 擁 有 一 本 很 特 別 的 聖 經 ， 是 大 開 本 的 ， 打 開 來 一 看 ， 內 裡 的 文 字 卻 是 小 開 本 的 大 小 。 這 樣 一 來 ， 就 在 書 內 留 出 了 很 多 空 間 ， 供 人 寫 下 各 種 資 料 、 心 得 、 摘 要 等 等 。 很 慚 愧 十 多 年 來 我 沒 有 寫 滿 它 ， 讓 很 多 空 白 的 地 方 仍 然 空 白 。 但 是 ， 閱 到 自 己 以 前 有 寫 下 筆 記 的 地 方 ， 那 感 覺 真 好 ， 有 時 會 詑 異 從 前 自 己 會 得 這 樣 想 ， 又 或 者 今 天 會 在 前 文 之 上 再 加 上 另 一 層 說 明 ， 記 下 另 一 層 體 會 。 人 生 的 書 ， 大 概 也 是 要 這 樣 讀 來 讀 去 ， 從 前 的 體 驗 引 導 我 們 認 識 今 天 的 生 活 ， 但 今 天 的 一 點 領 悟 也 可 以 豐 富 生 命 的 經 歷 。 這 種 對 生 命 的 不 斷 發 掘 和 詮 釋 ， 實 在 是 造 物 主 的 恩 典 和 賞 賜 ， 叫 我 們 在 對 美 善 的 追 求 上 ， 能 不 斷 的 進 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