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迷失也終回歸
                         林語堂幽默大師信仰之路
                                                                        余正遠

今 天 我 們 走 訪 歷 史 人 物 林 語 堂 （ 1895~1976 ） ， 並 不 是 要 與 大 家 談 他 在 世 的 學 術 成 就 ， 乃 是 希 望 透 過 他 個 人 信 仰 的 經 歷 ， 與 大 家 一 起 觀 看 父 母 在 孩 童 心 中 植 根 的 信 仰 ， 如 何 在 這 孩 子 長 大 後 帶 來 影 響 ， 幫 助 他 在 人 生 的 十 字 路 口 上 找 到 回 家 之 路 。

問 ： 筆 者 　 　 林 ： 林 語 堂

問 ： 你 自 稱 離 開 基 督 信 仰 有 3 0 多 年 之 久 ， 為 甚 麼 在 尋 覓 的 最 後 階 段 會 想 到 童 年 的 信 仰 ？

林 ： 要 解 答 這 問 題 頗 不 容 易 ， 因 為 宗 教 的 本 質 是 很 個 人 的 。 但 我 相 信 許 多 人 在 尋 找 一 種 可 滿 意 的 宗 教 時 ， 都 曾 遭 遇 和 我 相 同 的 困 難 。 喜 歡 思 想 的 人 ， 都 希 望 在 尋 覓 信 仰 中 — — 不 管 稱 它 為 哲 學 或 宗 教 — — 對 自 己 以 及 自 己 的 動 機 、 歸 宿 有 更 多 的 瞭 解 。

也 許 我 應 在 此 先 敘 述 一 點 自 己 的 背 景 。 我 是 第 三 代 的 基 督 徒 ， 父 親 是 長 老 會 牧 師 ， 在 閩 南 一 偏 僻 山 谷 鄉 村 傳 道 。 父 親 常 會 因 一 時 衝 動 走 到 河 岸 近 橋 頭 的 地 方 傳 道 。 有 一 次 ， 他 還 幾 乎 因 感 染 肺 炎 死 去 ， 因 為 他 在 收 割 月 滿 後 外 出 傳 道 時 流 了 很 多 汗 ， 回 家 時 沒 有 擦 乾 。 我 又 常 常 看 見 他 建 教 堂 。 我 常 站 在 牧 師 住 宅 的 陽 臺 上 ， 瞭 望 四 周 的 大 自 然 環 境 ， 驚 訝 上 帝 的 無 所 不 在 。 有 時 會 想 ， 祂 既 無 所 不 在 ， 那 祂 現 在 會 不 會 就 在 我 的 頭 頂 幾 寸 上 ？

我 們 童 年 的 家 ， 宗 教 氣 氛 非 常 濃 厚 ， 每 晚 上 床 前 都 有 家 庭 禱 告 。 整 個 家 庭 充 滿 著 基 督 信 仰 的 純 潔 和 仁 愛 ， 以 及 追 求 學 問 的 熱 心 。 每 日 每 餐 都 謝 飯 的 觀 念 ， 教 曉 我 凡 事 要 感 恩 。 一 家 人 敬 虔 、 相 愛 、 和 諧 而 有 良 好 工 作 秩 序 。 我 們 兄 弟 之 間 從 來 沒 爭 吵 過 。 一 個 小 孩 子 在 家 需 要 的 愛 ， 我 小 時 都 有 很 多 很 多 。 可 能 是 我 特 別 頑 皮 ， 所 以 八 兄 弟 姊 妺 中 ， 父 母 特 別 疼 愛 我 。 我 深 識 父 親 的 愛 、 母 親 的 愛 、 兄 弟 的 愛 、 和 姐 妹 的 愛 。 而 我 往 後 的 人 生 也 深 受 童 年 及 家 庭 的 影 響 。 由 於 童 年 非 常 愉 快 ， 故 常 給 我 許 多 美 麗 回 憶 ， 因 而 每 當 走 到 人 生 的 十 字 路 口 時 ， 便 自 然 會 在 不 覺 中 想 到 童 年 的 信 仰 了 。 　 　 　

問 ： 你 既 在 虔 誠 的 家 庭 長 大 ， 小 學 至 大 學 都 在 基 督 教 學 校 讀 書 ， 為 甚 麼 還 會 中 途 離 開 父 母 的 信 仰 ？

林 ： 原 因 有 許 多 ， 不 過 可 在 此 略 述 。 我 是 個 心 思 較 傾 於 哲 學 方 面 的 人 ， 自 小 孩 子 時 便 已 如 此 。 在 1 0 歲 以 前 ， 我 就 常 與 人 辯 論 有 關 上 帝 和 永 生 的 問 題 。 入 大 學 讀 書 之 後 ， 我 好 思 想 的 心 就 好 比 一 隻 猴 子 ， 四 處 張 望 ， 甚 麼 都 要 抓 ， 甚 麼 都 想 吸 收 。

其 實 ， 進 大 學 之 初 （ 1 8 歲 那 年 ） ， 我 曾 自 願 選 修 神 學 ， 準 備 參 加 教 會 工 作 。 可 是 神 學 課 上 的 教 條 主 義 使 我 厭 煩 。 我 雖 然 相 信 上 帝 ， 卻 反 抗 教 條 ， 於 是 我 離 開 了 神 學 和 教 會 。

另 一 個 叫 我 離 開 教 會 的 原 因 ， 是 在 我 投 入 社 會 工 作 後 ， 發 現 自 己 對 本 身 民 族 的 文 化 與 學 術 一 無 所 知 ， 因 而 對 基 督 教 極 度 反 感 。 因 為 我 的 教 會 是 加 爾 文 派 ， 過 的 是 清 教 徒 生 活 ， 信 徒 是 不 許 接 觸 含 異 教 意 味 的 民 間 故 事 。 大 學 畢 業 後 到 北 京 清 華 大 學 教 書 ， 才 發 現 我 對 中 國 民 俗 非 常 陌 生 。 我 幼 年 就 熟 悉 約 書 亞 用 號 筒 吹 倒 耶 利 哥 城 垣 的 故 事 ， 可 是 從 來 沒 有 人 告 訴 我 孟 姜 女 哭 塌 一 段 長 城 的 故 事 。 我 對 自 己 的 無 知 感 慚 愧 ， 也 為 清 教 徒 教 育 剝 奪 一 個 中 國 孩 子 學 習 自 己 文 化 的 權 利 而 憤 怒 。 於 是 便 決 心 反 抗 ， 埋 頭 研 究 中 國 文 化 與 哲 學 ， 要 把 過 去 所 學 的 全 都 拋 棄 ， 包 括 基 督 信 仰 。

此 外 ， 有 一 同 事 的 話 也 使 我 醒 悟 。 他 乃 根 據 儒 家 的 人 本 觀 念 說 ， 「 只 因 我 們 是 人 ， 所 以 我 們 得 做 好 人 。 」 孔 夫 子 相 信 人 的 智 慧 ， 可 以 藉 教 育 的 力 量 ， 改 良 品 德 ， 達 到 做 好 人 的 完 美 境 界 。 這 種 哲 學 和 歐 洲 的 人 文 主 義 頗 相 似 ， 那 時 也 成 為 我 自 己 的 哲 學 了 。

問 ： 對 ， 看 你 的 著 作 ， 知 道 你 是 個 很 看 重 品 德 的 學 者 ， 你 積 極 尋 求 世 間 哲 理 ， 也 因 為 你 認 為 其 他 宗 教 哲 理 能 導 人 向 善 ， 是 不 ？

林 ： 我 那 時 以 為 做 基 督 徒 就 是 為 了 要 做 好 人 ， 因 此 ， 當 發 現 世 間 哲 理 也 是 導 人 向 善 的 ， 便 以 為 不 一 定 要 信 基 督 教 才 可 以 。 特 別 是 我 不 想 在 上 天 堂 的 引 誘 以 及 落 地 獄 之 恐 嚇 下 去 做 好 人 。 我 認 為 這 太 功 利 了 。 我 不 知 道 ， 倘 若 沒 有 天 堂 與 地 獄 之 說 ， 某 些 基 督 徒 還 會 不 會 做 好 人 。 我 要 的 是 生 命 的 自 然 流 露 。 人 文 主 義 則 認 為 人 有 理 性 的 督 導 便 已 很 足 夠 ， 而 知 識 方 面 的 進 步 必 然 改 善 世 界 ， 所 以 我 有 3 0 多 年 日 子 只 信 人 文 主 義 。 可 是 在 我 的 生 活 中 ， 從 思 想 和 經 驗 所 得 ， 愈 活 得 久 便 愈 對 此 漸 生 疑 念 。 我 看 出 人 自 信 心 的 增 加 並 不 會 使 他 成 為 更 好 的 人 ， 他 也 許 只 會 更 機 靈 而 已 。 現 代 史 也 告 訴 我 們 ， 儘 管 物 質 生 活 和 技 術 知 識 如 何 不 斷 獲 改 善 ， 人 淪 入 野 蠻 的 危 險 性 仍 然 何 等 的 大 ！ 那 些 不 信 神 的 國 家 所 表 現 出 來 的 行 為 ， 更 令 我 深 信 人 文 主 義 的 不 足 。 人 需 要 與 一 種 外 在 的 、 比 人 本 身 更 偉 大 的 力 量 相 聯 繫 。 這 也 是 我 回 歸 基 督 信 仰 的 理 由 。

問 ： 真 好 ， 你 終 於 回 歸 父 親 的 信 仰 了 。 但 在 回 歸 的 旅 程 中 ， 除 了 上 面 剛 才 所 說 的 因 素 ， 還 有 甚 麼 因 素 你 認 為 最 能 影 響 你 回 轉 的 ？

林 ： 是 耶 穌 基 督 那 簡 明 、 純 樸 、 可 敬 畏 而 發 人 深 省 的 教 訓 。 歷 史 上 從 沒 有 人 說 過 像 耶 穌 所 說 的 話 ， 也 沒 有 人 以 這 樣 的 愛 心 說 話 ： 「 父 啊 ！ 赦 免 他 們 ； 因 為 他 們 所 作 的 ， 他 們 不 曉 得 。 」 （ 路 廿 三 3 4 ） 歷 史 上 也 沒 有 人 能 說 出 如 此 美 麗 的 話 ： 「 這 些 事 你 們 既 做 在 我 這 弟 兄 中 一 個 最 小 的 身 上 ， 就 是 做 在 我 身 上 了 。 」 （ 太 廿 五 4 0 ） 這 比 擬 的 教 訓 ， 是 創 造 天 地 之 主 說 的 ， 怎 不 使 人 油 然 生 敬 畏 之 心 呢 ？

今 天 上 帝 對 我 來 說 ， 已 不 再 是 虛 幻 的 ， 祂 已 從 耶 穌 基 督 身 上 表 現 了 出 來 。 沒 有 任 何 一 種 宗 教 能 給 予 我 這 種 從 上 帝 而 來 的 親 切 感 。 基 督 信 仰 最 大 的 貢 獻 ， 就 在 於 能 幫 助 個 人 與 上 帝 建 立 關 係 。 自 此 以 後 ， 我 不 再 尋 尋 覓 覓 ， 因 為 我 已 經 回 到 家 了 。

後 語 ： 這 位 歷 史 人 物 於 82 歲 （ 1 9 7 6 年 ） 病 逝 於 香 港 瑪 嘉 烈 醫 院 ， 陪 隨 他 入 土 的 是 一 本 《 聖 經 》 。

參 閱 資 料 ：

（ 一 ） 林 語 堂 著 作 《 信 仰 之 旅 》 ， 台 灣 道 聲 出 版 。 是 作 者 談 及 他 從 基 督 教 到 異 教 又 回 歸 基 督 教 的 旅 程 記 錄 。 （ 二 ） 林 語 堂 自 傳 「 我 的 信 仰 」 ， http://hzen.hyinfo.net/ke/linyutang / （ 三 ） 林 語 堂 故 居 網 址 ： http://www.linyutang.org.tw/

一 個 人 在 生 命 路 要 起 步 奔 跑 時 ， 所 需 要 的 ， 除 了 健 康 的 身 體 和 敏 銳 的 觸 覺 外 ， 只 要 有 愉 快 的 童 年 ─ ─ 充 滿 愛 的 家 和 美 麗 的 自 然 環 境 便 足 夠 了 。 在 這 條 件 之 下 成 長 ， 便 沒 有 人 會 走 錯 路 。  ∼ 林 語 堂 ∼

中 國 人 從 來 沒 有 人 因 教 義 而 信 耶 穌 。 中 國 人 信 耶 穌 ， 都 是 因 為 曾 與 有 基 督 品 格 的 基 督 徒 親 密 接 觸 過 ， 從 這 人 身 上 看 見 他 遵 守 基 督 「 彼 此 相 愛 」 的 教 訓 。 ∼ 林 語 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