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額 上 的 小 山                   韓 昱

耶 穌 對 門 徒 說 ： 「 凡 為 我 的 名 撇 下 房 屋 ， 或 是 弟 兄 、 姐 妹 、 父 親 、 母 親 、 兒 女 、 田 地 的 ， 必 要 得 著 百 倍 ， 並 且 承 受 永 生 。 」 （ 太 十 九 2 9 ） 這 應 許 我 本 來 並 不 太 明 白 ， 因 為 從 未 經 歷 過 。 當 初 踏 上 宣 教 路 ， 只 是 憑 著 信 心 ， 相 信 神 不 會 讓 我 的 家 人 缺 乏 。 宣 教 四 年 後 的 今 天 ， 發 現 神 的 應 許 果 真 沒 有 落 空 。

   我 父 親 喜 歡 皺 眉 頭 ， 所 以 不 知 不 覺 地 在 他 兩 宇 間 掘 了 兩 條 撫 不 去 的 深 溝 。

   自 小 最 怕 見 到 父 親 緊 蹙 的 眉 頭 ， 只 要 一 見 到 他 額 上 的 那 座 大 山 ， 我 就 知 難 而 退 ， 一 聲 不 吭 ， 躲 得 遠 遠 的 ， 因 為 這 時 不 管 說 甚 麼 ， 都 會 使 那 座 山 突 然 膨 脹 ， 接 著 會 聽 到 一 聲 極 不 耐 煩 的 「 嘖 」 ， 加 一 句 短 促 而 惡 氣 的 回 答 ， 不 但 絲 毫 不 可 接 近 ， 倒 像 有 無 限 威 力 ， 一 下 子 把 你 轟 到 十 萬 八 千 里 外 。

   去 宣 教 前 ， 我 也 沒 敢 直 接 跟 父 親 講 ， 一 切 消 息 都 是 透 過 母 親 轉 達 的 。 父 母 往 往 於 深 夜 枕 邊 交 換 意 見 ， 再 由 母 親 代 表 發 佈 ， 母 親 也 從 不 會 讓 父 親 作 醜 人 。

   父 親 見 母 親 的 勸 止 一 直 不 奏 效 ， 終 於 也 沉 不 住 氣 了 。 父 親 的 話 總 是 在 飯 桌 上 大 家 都 不 經 意 的 時 候 發 表 ， 額 上 那 座 小 山 也 總 是 跟 話 語 一 同 出 現 ：

   「 某 某 去 嗎 ？ . . . . . . 某 某 去 嗎 ？ . . . . . . 你 看 誰 像 你 們 那 麼 傻 ， 去 受 那 個 罪 ？ 聽 我 的 沒 錯 ， 不 要 去 ！ 」

   「 你 回 來 住 哪 兒 ？ 我 告 訴 你 ， 這 世 界 沒 好 人 ， 沒 人 會 幫 你 ， 你 為 別 人 想 ， 誰 替 你 想 ？ 天 真 ！ 」

   「 去 幾 年 ？ … … 四 年 ？ 你 瘋 了 ！ 回 來 都 被 社 會 淘 汰 了 ， 誰 還 請 你 當 老 師 ？ … … 」

   這 些 話 是 分 開 好 幾 餐 飯 說 的 ， 語 氣 裡 從 來 沒 有 商 量 的 餘 地 ， 只 有 命 令 與 要 求 服 從 ， 也 許 他 心 裡 渴 望 與 女 兒 對 話 ， 但 他 頭 上 那 座 大 山 重 重 地 壓 過 來 ， 我 始 終 沒 有 勇 氣 跟 他 討 論 ， 每 次 都 避 重 就 輕 地 安 慰 他 說 ： 「 沒 事 的 ， 你 們 放 心 吧 ！ 」 父 親 說 完 了 籌 算 良 久 的 幾 句 話 ， 見 沒 有 甚 麼 果 效 ， 也 不 在 我 面 前 絮 叨 ， 繼 續 皺 著 眉 吃 飯 。

   兄 弟 姊 妹 中 ， 我 的 薪 水 是 最 高 的 ， 一 家 人 辛 辛 苦 苦 供 我 讀 完 大 學 ， 原 期 望 我 穩 穩 定 定 地 工 作 ， 在 港 安 居 樂 業 ， 大 家 從 此 可 以 無 憂 無 慮 地 生 活 ， 誰 知 我 竟 然 要 一 結 婚 就 去 泰 國 北 部 的 窮 鄉 僻 壤 傳 福 音 ， 這 對 家 人 來 說 ， 真 是 晴 天 霹 靂 、 不 可 思 議 ！

   耶 穌 對 門 徒 說 ： 「 凡 為 我 的 名 撇 下 房 屋 ， 或 是 弟 兄 、 姐 妹 、 父 親 、 母 親 、 〔 有 古 卷 加 ： 妻 子 〕 兒 女 、 田 地 的 ， 必 要 得 著 百 倍 ， 並 且 承 受 永 生 。 」 （ 太 十 九 2 9 ）

   這 應 許 我 本 來 並 不 太 明 白 ， 因 為 從 未 經 歷 過 。 當 初 踏 上 宣 教 路 ， 只 是 憑 著 信 心 ， 相 信 神 不 會 讓 我 的 家 人 缺 乏 。 至 於 神 保 證 「 在 今 世 得 百 倍 」 ， 我 們 沒 有 太 在 意 ， 也 沒 有 期 望 事 奉 神 要 得 甚 麼 。

   但 原 來 神 的 應 許 真 會 實 現 ， 不 管 我 是 否 期 望 ， 神 卻 不 讓 祂 的 話 落 空 。

   我 們 決 定 一 生 事 奉 神 ， 四 海 皆 我 家 ， 從 一 結 婚 ， 就 拿 定 主 意 不 買 房 子 ， 怕 半 生 就 被 那 火 柴 盒 般 大 小 的 房 子 困 住 ， 動 彈 不 得 。 所 以 就 「 瀟 洒 」 地 離 棄 了 香 港 的 一 切 。 可 是 買 房 子 是 大 部 分 港 人 一 生 的 願 望 與 目 標 ， 是 天 經 地 義 的 事 ， 我 們 的 選 擇 ， 父 母 完 全 不 能 理 解 。 為 這 事 ， 我 的 母 親 常 與 我 奶 奶 嘮 叨 ， 於 是 奶 奶 一 聲 不 響 地 為 我 們 填 表 格 申 請 居 屋 。 我 們 在 泰 國 的 第 一 年 ， 奶 奶 打 電 話 來 說 抽 到 後 補 ， 叫 我 們 回 來 辦 手 續 ， 我 們 沒 有 理 會 。 第 二 年 ， 又 接 到 奶 奶 的 電 話 ， 還 是 後 補 ， 但 她 怕 我 們 不 回 來 辦 手 續 ， 假 稱 是 後 補 第 二 ， 選 樓 的 機 會 很 大 。 我 們 怕 掃 老 人 家 的 興 ， 只 好 勉 強 回 來 ， 誰 知 不 久 就 樓 價 大 跌 ， 許 多 人 放 棄 選 居 屋 的 資 格 ， 轉 買 私 家 樓 ， 所 以 輪 到 我 們 這 排 隊 尾 的 有 機 會 選 房 子 。

   以 最 便 宜 的 價 錢 購 得 一 間 不 算 小 的 居 所 ， 首 先 是 父 親 笑 得 合 不 攏 口 ， 幾 夜 睡 不 著 覺 ， 翻 來 覆 去 地 啄 磨 著 選 哪 一 座 哪 一 室 最 好 。 對 花 錢 的 事 他 從 來 不 馬 虎 ， 別 說 要 花 這 麼 大 一 筆 錢 ！ 外 子 回 港 選 樓 ， 完 全 順 著 老 人 家 的 意 ， 從 頭 到 尾 ， 沒 見 過 他 額 上 的 「 小 山 」 ， 於 是 抓 緊 機 會 作 見 證 。 的 確 ， 我 們 雖 不 為 自 己 謀 居 所 ， 但 神 知 道 父 母 的 心 意 ， 要 讓 他 們 切 切 實 實 地 看 見 祂 的 應 許 是 不 落 空 的 。 外 子 跟 父 親 算 算 數 ： 「 爸 ， 如 果 我 們 兩 年 前 買 房 子 ， 不 僅 買 不 到 居 屋 ， 而 且 還 背 了 負 資 產 的 債 ； 拿 這 幾 年 的 薪 水 存 起 來 ， 還 不 夠 上 帝 替 我 們 省 的 這 一 大 筆 錢 呢 ！ 你 說 對 不 對 ？ 」 父 親 再 沒 甚 麼 好 推 的 了 ， 只 連 連 說 ： 「 是 ， 是 。 」 神 采 煥 發 。

   離 家 時 ， 雙 方 父 母 都 極 力 反 對 ， 但 到 工 場 後 ， 他 們 都 先 後 來 探 望 我 們 。 外 子 的 父 親 拜 祖 先 ， 又 不 太 識 字 ， 禮 拜 天 最 愛 去 「娛 樂 」 （ 即 打 麻 將 ） ， 我 們 在 家 時 也 沒 有 多 少 機 會 跟 他 講 福 音 。 他 來 探 我 們 的 時 候 ， 我 們 預 先 講 明 要 每 天 教 他 讀 聖 經 ， 他 是 六 十 多 歲 的 人 了 ， 竟 像 小 朋 友 一 樣 跟 著 外 子 一 字 一 句 地 讀 創 世 記 ， 還 規 規 矩 矩 地 回 答 外 子 的 問 題 呢 ！ 雖 然 他 還 不 願 信 主 ， 但 有 這 樣 的 機 會 讓 他 認 識 神 ， 我 們 真 的 滿 心 歡 喜 。 我 曾 經 帶 母 親 信 主 ， 但 因 為 我 們 執 意 走 宣 教 的 路 ， 母 親 曾 聲 言 ： 「 耶 穌 搶 了 我 的 女 兒 ， 我 不 信 耶 穌 了 。 」 我 曾 經 為 此 難 過 ， 也 懷 疑 自 己 是 否 做 錯 了 決 定 。 但 我 們 在 工 場 的 幾 年 裡 ， 教 會 弟 兄 姊 妹 不 斷 探 訪 與 關 心 ， 母 親 於 一 九 九 八 年 復 活 節 居 然 受 洗 了 ， 她 的 言 語 間 ， 再 沒 有 以 往 那 種 對 神 的 強 硬 態 度 ， 即 使 有 時 對 神 的 教 導 不 明 白 ， 但 經 解 釋 ， 也 能 柔 順 地 接 受 。 至 於 我 的 父 親 ， 他 來 看 我 們 的 時 候 ， 我 們 最 緊 張 ， 怕 他 不 滿 意 居 住 的 環 境 ， 也 怕 他 額 上 那 座 小 山 ， 誰 知 他 進 門 第 一 句 話 就 說 ： 「還 不 錯 呀 ！ 」 我 們 心 中 的 大 石 頓 然 落 地 ， 可 能 是 聰 明 的 外 子 先 買 了 五 十 朵 玫 瑰 放 在 房 間 內 吧 ！ 經 教 會 、 戒 毒 所 和 宣 教 士 朋 友 對 父 母 的 熱 誠 招 待 與 密 集 見 證 後 ， 這 幾 年 父 親 開 始 看 一 些 福 音 性 書 籍 ， 對 某 些 書 還 頗 有 好 評 ， 我 們 討 論 信 仰 的 機 會 也 多 起 來 。

   還 有 外 子 的 妹 妹 在 這 幾 年 間 受 洗 ， 哥 哥 阿 嫂 重 新 投 入 教 會 生 活 ， 他 們 分 別 兩 番 探 望 我 倆 ， 對 我 倆 照 顧 有 加 . . . . . .

   回 頭 想 想 ， 這 一 切 豈 不 是 神 的 應 許 得 應 驗 嗎 ？ 雖 然 我 們 曾 經 離 開 家 人 ， 似 是 捨 去 ， 但 神 藉 這 機 會 教 導 他 們 認 識 祂 ， 家 人 的 屬 靈 狀 況 得 以 改 善 ， 不 就 是 得 到 「 百 倍 的 」 父 母 、 弟 兄 姐 妹 嗎 ？

   一 九 九 九 年 的 泰 華 宣 教 士 退 修 會 上 ， 龍 維 耐 師 母 在 禱 告 中 受 感 說 ： 「 願 神 明 年 賜 給 你 們 一 個 孩 子 。 」 剛 好 在 今 年 的 泰 華 宣 教 士 退 修 會 前 一 週 ， 我 證 實 懷 孕 了 ， 預 產 期 在 十 一 月 底 。 兩 個 人 出 去 ， 三 個 人 回 來 ， 神 所 賜 的 產 業 原 是 超 乎 我 們 所 計 劃 的 ！ 但 外 子 的 母 親 卻 一 直 憂 心 ： 「 陰 功 了 ， 阿 昱 這 時 候 懷 孕 ， 誰 肯 請 她 教 書 ， 靠 阿 良 一 份 工 ， 又 有 B B ， 又 要 供 樓 ， 怎 麼 夠 用 ？ 」 奶 奶 本 是 比 較 樂 觀 的 人 ， 連 她 都 放 不 下 心 ， 就 更 別 說 我 的 父 親 了 。 想 起 離 家 前 父 親 的 種 種 「 教 訓 」 ， 我 也 擔 心 萬 一 沒 有 工 作 ， 他 額 上 那 座 「 小 山 」 不 知 會 有 多 高 了 。

   我 們 五 月 中 開 始 托 偉 良 哥 哥 及 一 位 好 友 代 寄 求 職 信 ， 出 乎 意 料 ， 六 月 初 就 有 學 校 打 電 話 來 泰 國 ， 接 納 了 外 子 的 申 請 。 而 我 一 等 再 等 ， 期 間 有 幾 所 學 校 要 求 面 試 ， 但 我 們 還 不 能 離 開 泰 國 ， 所 以 只 好 作 罷 。 另 有 一 間 學 校 很 有 興 趣 聘 請 我 ， 但 因 為 懷 孕 的 緣 故 就 拒 絕 了 。 我 做 好 了 找 不 到 教 職 的 打 算 ， 將 一 切 交 托 神 ， 相 信 神 必 有 奇 妙 的 方 法 供 應 我 們 所 需 。 到 了 七 月 中 ， 有 一 間 佛 教 學 校 聯 絡 我 ， 表 示 很 有 誠 意 聘 用 我 ， 而 且 不 介 意 我 懷 孕 。 我 們 雀 躍 不 已 ， 誰 會 想 到 我 們 兩 個 都 不 需 經 過 面 試 就 找 到 教 職 ？ 合 約 都 是 寄 去 泰 國 簽 的 ！ 更 何 況 「 大 肚 婆 」 也 找 到 工 作 ， 不 是 更 神 奇 嗎 ？ 神 不 僅 向 我 們 證 明 祂 的 信 實 ， 更 向 我 們 的 父 母 見 證 祂 的 實 在 。

   「 你 們 要 先 尋 求 祂 的 國 和 祂 的 義 ， 這 一 切 就 都 加 給 你 們 了 。 」 （ 太 六 3 3 ） 這 是 真 的 ！

   回 到 家 ， 父 親 還 是 像 以 往 一 樣 ， 一 開 口 額 上 就 拱 起 一 座 小 山 ， 但 他 的 語 氣 緩 和 了 許 多 ， 我 不 再 害 怕 向 他 講 耶 穌 ， 畢 竟 神 已 經 親 自 證 實 了 祂 應 許 的 真 實 性 ， 我 還 有 甚 麼 好 猶 豫 的 呢 ？

   如 今 最 大 的 願 望 是 我 們 的 父 母 早 日 信 主 。 箴 言 十 章 2 2 節 說 ： 「 耶 和 華 所 賜 的 福 ， 使 人 富 足 ， 並 不 加 上 憂 慮 。 」 我 相 信 唯 有 神 能 夠 鏟 平 父 親 額 上 的 小 山 ， 鋪 平 眉 宇 間 那 兩 道 長 長 的 深 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