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灯台 主页 昔日翼报 关于翼报 摄影 环宇 艺轩 诗苑 乐韵 书香 大家谈 圣经 春秋
8  2005年3月
书的变革
图书馆的变化
“俱括来”如何来?
圣书
无神论的没落
受苦有益
人类罪孽之血与罚的聚焦
马利亚到她救主的墓
统一中国文字议
贪何时足
守财者惊梦
拉斯窟壁画
怀素论书帖
挽联杰作
三颗泪珠
人生的道路
捕光捉影:拾步

亚力山大的奇迹
南京大屠杀前奏
西西里岛薰风吹得游人醉
圣诗作家芬妮.克乐斯贝
宇宙学与大爆炸论
圣餐可否用葡萄酒?
萧邦
网上享乐
人民公园
凌晨六时
飞蛾
星期天(上)
集明币看明朝
副食品的选择
巧克力奶油杯
读书乐:阅读伴我行
 
昔日翼报


本报园地公开
欢迎赐稿


韦列论翻译

亚谷

 

  现代的华人,洋文学了多少,中文却是丢掉了,甚至以为是羞耻。也许,再过些时候,华人到中国去,不懂中文,还需要请人作翻译;不免请洋人作翻译,那可有意思了,而且有人还能以为光荣呢!
   过去的年代,洋人中的宣教士,真个够这样的资格。现在因为华人竞学洋文,宣教士学了中文,就无“用文之地”,所以差会索性不要求他们花那种时间了。
   洋人对中文学得通,学得好的,我们都知道的,有苏格兰宣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 1815-1897),在香港牧会并作英华书院的校长三十年,把中国古典文学译成英文。1873年回英国以后,作牛津大学的第一位中文教授。


韦列

   晚近的英国东方语文学者中的韦列(Arthur David Waley, 1889-1966),不仅是汉学家,也通日文及其他东方语文。他出版翻译的170首中文诗,多首日文诗集,并别的文学巨著。韦列曾任大英博物馆助理书画部主任,后任伦敦亚非研究院教席。以下是韦列谈翻译文学作品注意的事,虽然不是严格的专门性论著,只是散谈,却深有见地,可为有志文学者参考。作者要求较苛,说话也较苛,读者该谅解。

  我现在要说的,似乎浅显,却不是真个浅显,否则人就不会屡屡疏失,甚而故犯了。

  翻译的目的不同,体裁自亦有别。如果译法律文件,只需作到达意该就可以了;如果译文学作品,在顾及文理之外,还要求能抒情;因为在原作中,作者注入了他的情感:激愤,怜惜,欢悦。在作品中,涵有他的韵律,他的强调,他特意的选字遣词。如果译者在读时体会不到,只是简单的来上一串无节奏的字典意义,或以为是“忠于原作”,自诩“信”译,实是误传。

  在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或译世尊歌) 近结尾的地方,有一段极美而有力。武士有修(Arjuna) 得到天神的指示,胜过了他一切的游移不决。因为那是在战争中,他必须要奋战,虽然对敌是他的亲属或朋友。他的话,被译成几种不同的标准译文:

一 啊,那永不差失的一位!靠你的恩典,我的无知被销
  灭,并且我已经得著记(属于我的责任),我(现在)不
  再疑惑,我现在将作奋战,如你所告诉我的。

二 被销灭了我的梦幻;靠尔恩典,毗湿奴(Achutya),
  知识已被我得著。我立定不再疑惑;我将遵尔言而行。

三 我的迷乱已消逝远去;我已得著记忆,靠尔恩典。
  啊,从不错失者!我站定不再疑惑。我要行尔言。

四 我的梦幻已被销灭;我已得著记忆,靠尔恩惠;
  啊,那坚定的一位,我被坚定,我疑已去;我要行尔言

  译例一的缺点,在无韵律之美,加上毫无理由的颠倒语词次序,并且并不必要的加上括弧内的补文。任何读者如果读诗到此地步,还需要人告诉他诗中有修所记起的跟他立愿去作的是什么,此君必然是粗心得出奇,也就不值得去俯就他。
   译例二比较好些;但Achutya这个称号,对译文读者并不表达任何意义,似乎依其馀三位译者的作法意译较好。但是四位译者都力求保持梵文语风,译作“得以记忆”,以代替“记得”,是否有任何理由?
   译例三,如果在“消逝”之后没有“远去”二字,会使韵律好一些;赘加“远去”并不会增加美感。但照我想来,译例三 (巴特耐教授译)是四者中最好的。
   译例四给“我被建立”所破坏。虽然,在原文语源上是对的,但不可能是“我持此立场”的说法;其意思是:“我已决定”。

  建议译法大致如下:

  你,不朽坏的神!
  已破碎了我的幻梦,
  靠你恩典我记起了,
  我持定立场,我不复犹疑,
  我愿行你命令。

  我不讳言,这只聊胜于原作的无力回响;但我想,比以上的译例略为有力而合韵律。无疑的,所有四个译者,都懔于他们是在应付一首美妙的诗中最微妙的一刻,但我不认为他们的译文能表达出这种情感。
   在关键性的一段或行间,从开始译者会实际感到那是极重要的,要把它译得准确,不是搬移或粗略约意可以了事的。在源氏物语中的“浮舟”将近章末有这样一段:浮舟在两个情人中间无法决择,定意自己投河。她女婢右近的好主意,反使他烦恼。

  这一段照字直译是这样:

右近,近躺卧处,那样作。“只有当人思想事物,因为那人的灵魂思想事物时迷失,实在易于有可怕的梦。当你决定如此或如彼就接近成功了。”这样,她叹口气。[浮舟]展开软布在她脸上,躺著,就是如此。

  这里所说的梦,显然是指浮舟的母亲在前一夜里所得那“说起来怕人”的那梦(正如译注者所指出的)。

  我对这段的翻译:

右近来陪她小坐。“人如果像你这样,折磨自己,我们都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灵魂脱离躯壳,在那里游荡,因此给你母亲得那些恶梦。没有什么好疑虑的。自己打定主意或这或那,自会凡事大吉。至少是但愿如此。”说著,叹口气。浮舟用柔软的床单蒙著脸躺在那里。

  右近,当然不是一个土包子。但跟浮舟相比,是处于极低下的社会阶层(虽然,即使在照字直译时我也不曾想提出), 这在使用动词时表达出来。我们必须使她显然用婢女的口气同女主人讲话;但要记得,她是浮舟的老乳母的女儿,是她的心腹女婢。我们必须表明她这种好心肠但无用的主意,絮聒得浮舟趋于无望。是不是我捉摸过甚破坏了这深刻的一段?我不以为如此。在约二十五年之后,我又再翻看过,仍然不想作任何修改,甚至感觉如果右近说的是英语,她大概也会如此说法。

  没有别的译文可以拿来跟我的这段比对。如果有的话,或许会使我忽然感觉我译的是一团糟。我所想到的是我译过一段日本“能”剧卒塔婆小町:

  啊,她从何等绚斓中失落!
  怎地冬天的苍白
  冠戴了她的头?
  何处去了那可爱的发绺,双结
  青丝螺髻?
  稀疏的枯发,如今失去了鬈曲
  在枯槁的皮肉上,
  那双弯弯的蛾眉,消褪了
  远山黛色。

  这是我在一九二一年所译如此,不能算是劣诗。但是在最近我读到布洛克译的卒塔婆小町,刊于祁尼(Donald Keene)的文选中,我的信念有些动摇了。他对这段的译文如下:

  怎地那般的娇艳失去了?
  什么时候她变了?
  她的头发一团经霜的草
  覆颈的青螺在哪里?
  颜色消褪了从双弯的峰峦
  在她眉间。

  我立即觉得,我的译文是无可救药的冗赘复言,并且不合试图改进原文。我并不对布洛克(Brock) 的译作完全满意; 如果我的译法太过于诗意,他的则失之于太散文化;无论如何也难以使我信服“在她眉间”之句堪为佳咏。

  在中国小说西游记里,有很美妙的一段。唐三藏在涅盘之后,看到他褪卸的尘躯随水流逝去:

三藏惊愕注视。悟空笑著说道:“师父,那是你!”猪八戒说:“是你,是你!”沙僧抚掌喊道:“是你,是你!”那渡者也应声和道:“你去矣,可喜,可贺!”

  海伦.赫斯(Helen Hayes)一九三零年的意译本,这样说:

一具尸体冲过他们旁边。师父看了怕起来。但孙悟空在前面说:“师父,不要紧张,那不是别人的尸体,是您自己的。”那舵手也欢然应声说道:“这尸体是你自己的,你该知道喜乐!”

  原文的活力,在于重复那两个简单的字“是你”。如果觉得那重复乏味,改成只有两人在说话,我以为是把整段给糟蹋了。第二点要注意的是那渡者说:“可贺”,他用的是日常道喜的话,像人遇到一个官员升迁等喜事所用的,竟出人意表的用到三藏的褪卸凡体而升证佛果。海伦赫斯译作“你该知道喜乐,”太远离常套(对话必须合于口语),从来没有人用那种方式跟人说话的。

  这里引到了语态的问题。当翻译散文体对话的时候,应该使人物说话合于译文思路。应该听到他们的语声,就像小说家听到他塑造的人物谈话,那声音是显明而真确的。但翻译的人,无论是译东方,或欧洲语文,似乎多不照这原则去作。

  且以碧翠兰耐(Beatrice Lane)所译的日本“能”剧土云为例。一个名叫小蝶的侍妾的对话,被译成:“领了医生所给的药,我,小蝶,已经来到了。求如此告诉他。”你可曾听到任何人这样说话吗?准确的翻译应该是:“请禀报大人,小蝶从侍医长那里给他送药来了。”
   此类翻译的洋泾滨,并不需要文学天才才可避免,只需要简单的养成听辨谈话语态的习惯就成了。不能够参阅原文的读者,自然会涉想到,这类古怪译文,是由于译者可佩的力求对原作的语态精确,以为得以直参作者的思想而自慰。甚至有人对我说,好读的译文,不可能传达原文的真意。实际上,就上例来说,如果把这古怪译文跟原作对照,就会发现,那全然是在武断的作怪,毫不表示原本的语风。事实上,在表现自己思想时写得极好的人 (除非他在某种程度上习于翻译),往往在面对外文原本时,全然失去正常的表达能力。我曾经审编过一本书,由几位考古学家翻译德国同行的文章;所有的译者在表达自己思想的时候,都是杰出的作家,所译的材料,完全是技术性的和具体性的,译者都能确切了解;但他们每一个都译得一无是处,只是极可怜的洋泾滨翻译出品;面对德文语句,使他们全然走调离辙。
   我用“习于翻译”的语辞,因为我相信,即使翻译文学作品(不仅数据),也有甚多可以学习的。一个译者,终究不必须是创作天才。译者的身分,就像是音乐演奏者,不是作曲家。他必须对字句和韵律具有起码的感觉力。但我相信,这种感觉力,可以极大的激发并增进,正像音乐的感觉力,明显的可以这样作。

  一位我所仰慕的法国学者,最近在论到翻译者的时候,写道:“他们应该隐没在原作的后面,让原作真个被了解,让原作自己说话。”除了在罕有的浅白具象陈述语例(如:“猫追老鼠”)之外,很不容易在另一种语文中,找得到字字对等的语词。这样,翻译变成了在不同的语词里面,选择最近似的。例如:在英文我们不能说“让他们隐没在原作的后面”,大致应该说:“他们应该隐没自己,让原作说话。”诸如此类,我常常发现,我要自己说话,而不是原作。我曾千番百次面对著原作,完全了解它的意思,只是不知该如何重新炼铸成译文:不仅要具有正确的字典意义,还要有原文的强调,语气,和辩力。

  不过,那位法国学者又说:“只讲究美感,会失去翻译的真实。”我宁愿说,翻译者的真实功夫,是从“讲究美感”开始。在此之前,外文知识自然是必要的根基,但那是属于语文学的范围,与我所讨论的翻译艺术无关。当然,有些作品只表现逻辑意义,不关感情。但特别在东方,是绝无仅有。甚至在哲学作品中,也经常诉之于情感多于逻辑。当我译中文诗约六年之后,仅凭本能的引导,发现我自己无意的顺从一种规律:把[译文]重音放在每一个汉字音上,重读的语音自合符节。例如在

  深山无人径

甚至可以把多至三个的轻音节来分开重音,像在

  依然弄扁舟。

  这会给予我们一种感觉,就好像是贺浦金 ( Gerard Manley Hopkins) 所说的,“松弛韵律”(未经复案)。我未用韵脚。因为我想,凑合韵脚, 会把译文带得远离原作。但在每行末一字的恰当选用,同样重要,虽不押韵,仍等于使用韵脚。在自由诗体中,各行间的音韵关系,其重要性不减于传统的标准韵节。虽然如凑韵的诗匠们,有时确实搞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一位译者(姑隐其名)译了以下二行诗:

  那个小孙,十二岁减五,
  不能纺线也不会深掘土。

信不信由你,原作所说的只是

  儿女不知耕绩苦。

  同时,虽然这位译者搞得一团糟,不过我不怀疑他该用韵脚,因为此君身经亲历的是写押韵诗。翻译的人必须选用他得心应手的工具。这叫我想起林纾(琴南)的话。这位翻译大家,曾把许多欧洲小说译成中文。当有人问他,为何用古典文言译迭更斯的作品,而不用今体白话文的时侯,他回答说:“因为我所擅场的是古文。”

  从这位特出人物的故事,我们实在可以学习很多翻译的功课。我愿用些篇幅来讨论。让我来引述他所译孝女耐儿传的序文,作为引论:

余尝卧病,独处室内数旬。经日家人往来,穿户过室,步履杂沓可闻。余虽不见其面目,闻声可知过我室者其谁。余有数友,时挈西书过我,译述朗诵于予。予虽不谙西文,然习闻可辨其文体正确不爽,犹识辨家人之履声也。

  林纾(1852-1924)本来是以论评作家著名。他的古体文, 文体简洁清新而有力。他的从事翻译,多少是偶然的。在一八九三年,一位年轻朋友王子仁刚从法国留学归国,带来一本大仲马的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用日常的白话口语传译给他;林纾就开始转译成文言文。这似是件颇不寻常的事。因为虽然有些中国短篇传奇是用文言写的,但小说从无例外的是白话体。译文刊行后,极为成功。

  在以后的二十五年,他有大约一百六十种译作问世。他对王子仁极为爱戴,但并未再合作翻译。王似乎早亡。但王有两个懂法文的侄儿,跟林合作翻译了几种作品。在二十年后,其中之一曾帮助林翻译贝纳丁(Beranrdin de Siant-Pierre)的保禄与维琴尼。在从事翻译约二十五年的时间,他至少用了十六个翻译同工。这些人多是年轻有为,曾受过高深教育,被送到海外,学习海事工程等实用学科,他们不久就专注于外交或政府生涯,自然不能长久跟林同劳于译事。

  当然,林纾的译作方式有其缺点。在“门外步声”的比喻中,或多或少的承认,他的不懂外文,有些像瞎子入画廊;朋友们可以告诉他,关于图画的一切情事,除了实在的景象如何。自然这种译法,会引致明细上的误意;他不断的收到从全中国各地读者寄来的正误表。使他成为一个卓越翻译家的因素,是他极有力和生动的文体,和对传达给他的故事的强烈感受。在他所译容琪(Charlotte Mary Yonge) 的大鹰与鸽子 序文中,他写道:“书中人物立刻化为予之至近至亲。彼陷困窘,予亦失望;彼遇成功,予亦得意。予似不复为生人,第傀儡随著者之牵引而已。”

  他的翻译极为迅速。在一九零七年中,他发表的译作有司各脱的 The Talison 和 The Betrothed; 迭更斯的孝女耐儿传,和滑稽外史; 欧文 (Washington Irving) 的拊掌录; 有马礼逊(Arthur Morrison)的The Hole in the Wall还加上道尔 (Conan Dole) 及其他通俗作家所写的一些故事。

  他最著名的翻译作品,大概是迭更斯的小说。他翻译了迭更斯所有的主要创作。我曾经把一些译文段节来跟原作对照,从表面上看来,他把迭更斯的作品译成古典文言文,似乎有些古怪;不可避免的,迭更斯变成了另外一个作家。在我的印象中,是成了一个更好的作家。他的过度修饰,夸张渲染和冗赘絮聒的文弊消失了;原作的风趣仍在,但转变成一种精密简洁的风格。每一处迭更斯偏于丰肥繁茂的败笔,林纾都使其成为优雅而有力。

  在这点上,你会怀疑林纾是否该算为一个译者。但就他所译的迭更斯小说而论,从任何程度来看,都不该指为“述意”或“改编”。无论如何,他是个传导者,把欧西小说,最大量的介绍到中国。中国小说久停滞在说古书的风格,不复为当代小说所乐用,藉著林纾,得以振堕起衰,重获生机。

  说过从林纾的成就所学的功课。首先,不论是直接的,或间接的译者,都必须以文为乐。我要举的另一个例子,是艾克顿 (Harold Acton) 与李义西合作翻译警世四故事,他们很像林纾跟他的翻译同工间的合作方法,成品有多大的差别!
   译者的古典或今代风格,并无多大关系。有的作家,自幼受圣经薰陶,使用圣经体的风格,自得心应手。我要说到鲁斯(Gordon Luce)的缅甸皇朝琉璃宫纪史。他刻意经营前后一致的古典译文,和翻译劣手无原则的间杂经文语调( 例如:“这两个”写成“者双”) ,实有天壤之别。

  第二点,要考虑选些什么书来译。约在一九一零年,小说家兼翻译家曾朴,往北京访林纾,向林解释,他的译作,只不过是在汗牛充栋的唐代传奇中,加上些洋材料,制造的新唐传奇。曾朴说,这种作法,对于中国文学前途,并无足轻重。他建议林纾,列出一些杰作,依年代,国别,文学宗派编选,然后照次序有系统的逐一翻译。林纾解释说,他自己不懂洋文,无法开定如此一张清单;除了照他既有的方法以外不知别途;他的朋友们带给他的书都是名著,他想,也无需有一个预定的次序。

  看来曾朴在此以前不曾见过林纾。如果知道一点林纾的个性,他会知道按日程行事翻译,对林某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而且照我所知,林纾从事翻译的主因是他喜爱译事,绝不曾著意于影响“中国文学前途”,虽则他丰富的译述生平,改革了中国小说。

  说到节目和程序的价值,这又是个显然的问题。文化宣传成为一部分人的新注意点。一些政府资助的机构,忙著开列一些必需翻译的作品名单;一群年轻小伙子,粗通语文知识,但常是毫无文学才华,被牵来从事翻译。他们对所作的,全无特殊热诚,唯一吸引他们注意的是跻身官定“名著”翻译榜。我有一种感觉,这种制度不会多么顺利。关键在于译者必须对其所译作品感到兴奋,为之日夜思维,感觉必须把它译成本国文字,激动到一种程度,必待译作完成而后方得安息。“名著”未必恒常是名著,可能随时息其著名。也许得列名著之林,是因为各种外在的和比较临时的因素。说来似是不久之前,我童年时读过一首题为“开始拔锚”的诗,算为“名作”,必须得背诵它。也许,有一天,那首诗会再复著名,亦未可知。但在此时,让译者博览慎选,找他自己感觉兴奋而渴想著笔翻译的作品,如果今天还未被列为“名著”,很可能在明天。

  日本人的信念,寄于由委员会集体翻译。最古的日本文选万叶集英译,似乎是二十人分工合译(内中只有一个非日人), 在一九四零年译竣出版。结果极为优越。但我确信,事实上这得归功于那唯一的西洋人贺奇生(Ralph Hodgson),在译工的最后阶段,显然是授权他自由裁夺。丛书的次一种是日本“能”剧(一九五四年出版),似是由十八人执笔; 但可确知没有贺奇生那样的西洋诗人,如我推想在译前集时的那样便宜行事。结果,剧中的抒情部分,简直全成了散文,武断的分行刊印,当作诗体:

  在这几年来
  我过了一个村居生活。

  日本文学由外人主译,使日本委员会感到“遗憾”。适得其反,我相信,几乎经常是译者写出他自己的语文比较好些。译者并不可能善于运用另一种外文的所有智源,词汇已难以应付,讲到韵律,几乎可以确定准会一败涂地。

  这篇译事散论主要的是谈到东方,因为那是我自己经验所在。但我所说的,几乎全都同样适用于欧洲语文。我恐怕有点儿自命唯我独醒的态度。我对一些别人的译文挑剔毛病,有时还认为文章是自己的好。但是,我认为那是出乎自然,各人都是偏爱他自己的作品。译者终究是使译作适合自己的口味和感觉力,自然喜欢自己的译文过于别人的,正像他喜欢穿自己的鞋来走路一样。

注:引文系自英译。
  原作者韦列(Arthur David Waley,1889-1966)

 


[回应][寄给朋友][打印][回页顶]

 www.eBaoMonthly.com   第3期(2004年10月)